1 柜门与阳光
八月三十一日,夏末的尾音黏在空气里。
林守宁拖着一只掉了漆的行李箱,从县汽车站一路走到新一中门口。
箱轮嘎吱嘎吱,像老人嗓子眼里的痰,怎么也吐不干净。
她把录取通知书叠成四方,塞进牛仔裤后袋,生怕弄皱。那薄薄一张纸,是她摆脱裁缝铺、摆脱“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嘛”的唯一船票。
报到流程单上写着:先领校园卡,再领校服,最后到生活超市买床上用品。超市在一层架空车库,灯光昏黄,像被蒙了一层旧塑料布。
“同学,行李可以临时寄存。”
穿红马甲的学姐递给她一把钥匙,牌号:A-206。
“啊?哦,谢谢学姐!”
林守宁道谢,转身找储物柜。
那排铁柜子被刷成薄荷绿,却斑斑驳驳,像得过皮肤病。她找到 206,把行李箱竖起来,塞进窄门,合上——
“咔。”
锁舌没落位。她再合——
“咔。”
依旧虚掩。
林守宁蹲下去,一手按住柜顶,一手拽门,铁门发出哗啦哗啦的抗议,震得她指尖发麻。
汗顺着鬓角滑到下巴,在锁骨窝里积成小小一汪。
旁边路过的学生开始注意到了这边,话语里带有笑话的意味。
她眨了眨眼,眼眶莫名发红——不是因为委屈,只是急。
她没工夫委屈,她得赶紧买完东西,赶在天黑前把母亲交代的那床棉被缝好。
“往左边提一下,再往下压。”
声音从背后货架之间落下来,不高,却带着懒洋洋的磁力,像九月第一束阳光劈开仓库的灰。
林守宁回头。
少年推着一辆空的手推车,一只脚踩在横栏上,另一只脚随意点地。黑 T 恤,工装短裤,球鞋边缘沾着一点来路不明的白灰。
他的眼睛在冷白灯光下呈出透亮的琥珀色,睫毛长得像女孩子,却配着锋利的眼尾,于是那漂亮被拧成一把小小的刀,带着不动声色的锋芒。
“让开!”
林守宁愣了半秒,侧身让开。
少年——弯腰,指尖抵住柜门左下角,轻轻一拨。
“咔哒。”
锁舌落进锁孔,清脆、干净,像钢琴的高音区被点了一下。
他并没起身,而是抬眼看了看她,嘴角勾出一点笑:“下次别跟铁疙瘩较劲,它脾气比人硬。”
声音落到耳膜,林守宁才发现自己屏着呼吸。她小口吐气,鼻腔里灌进一点洗衣粉味,带着柠檬草尾调——后来她知道,那是县超市最贵的“逸风”牌。
萧遥已经松了手,插回兜里。走前,他用下巴指了指她攥在手里的钥匙环:“A-206?好记,二零零六,意大利拿世界杯那年。”
林守宁没看过足球,只记得他转身时,T 恤后襟随着步伐鼓起,像风灌满帆。
衣服正中,毛笔写的一个“遥”字,飞白处连到肩胛骨,像要一路从背部逃逸出去。
轮子骨碌碌。
少年推着手推车走远,连名字也没留。
灯管嗡嗡,储物柜一排排沉默。
林守宁低头,看见自己右手还悬在半空,维持着准备再拽一次的姿势。她慢慢收回手指,掌心有四道淡红的勒痕,被空调一吹,隐隐发烫。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母亲缝补铺门口那串风铃——铁片薄而脆,风一来就撞得叮当作响,声音小得可怜,却固执地要告诉整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