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在春分
城南的三月，是被浸润在一种湿软而朦胧的绿意里的。风从古老的运河上吹来，裹挟着水汽和万物复苏的呢喃，轻柔地拂过每一寸土地。梧桐树光秃了一冬的枝桠上，终于怯生生地冒出了鹅黄的新芽，像无数个小拳头，试探着春的温度。而在这片轻柔的绿雾中，老张花坊门口那一片盎然盛放的郁金香，就显得格外热闹和勇敢。它们一畦一畦，整齐地排列在木制花架上，色彩缤纷——炽热的红、娇嫩的粉、明艳的黄、优雅的紫，还有那最纯净无暇的白，仿佛将世间最美好的颜色都收集于此，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自成一道惹人驻足的风景。
花坊那块掉了漆的旧木牌，还歪歪斜斜地挂在老门框上，随着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岁月悠长的叹息。木牌上，“先赏花后付钱”五个毛笔字，虽历经风雨冲刷，颜色淡去，却依然能看出笔锋里藏着的洒脱与意气。那是张叔年轻时写的，彼时他刚接手这间花坊，满怀对生活和未来的热忱。陈郁抱着厚重的笔记本电脑，脚步匆匆地跑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发出清脆又有些急促的嗒嗒声，惊起一旁啄食的麻雀。她的米色风衣下摆，被春风调皮地掀起，扫过路边花架上低垂的郁金香花茎，带起一片淡粉色的花瓣，也沾染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清甜中带着一丝凛冽的花香。
这条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从中学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和同学嬉笑打闹着跑过，到大学时抱着书本，心思雀跃地走过，再到现在，穿着合体的职业装，踩着高跟鞋，为了生计和梦想匆匆赶路。时光仿佛在这条石板路上发生了奇妙的叠影。她甚至觉得，某条石板缝里，一定还嵌着她十七岁那年不小心摔碎的搪瓷杯碎片——那是她最喜欢的杯子，上面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那天她因为模拟考失利，心情低落，失手打碎了杯子，还蹲在地上对着碎片掉了好久金豆子。如今，那些细小的瓷片或许早已被尘埃泥土覆盖，但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它们依然会折射出头顶梧桐叶缝隙里漏下的光斑，晃得人微微眼晕，如同那些泛着光晕的旧日时光。
如今，她是“南风广告”的资深策划。公司不大，但在业内以创意和匠心著称。她刚刚熬了一个大通宵，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依然明亮锐利，专注于今天即将到来的重要会议。她要对接的客户是业内有名的“启星科技”，一个冉冉升起的新锐科技公司。据说这个项目的预算丰厚，但对创意和要求也极为苛刻。更让她团队里的小姑娘们私下议论纷纷的是，对方新上任的项目总监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海归精英，年轻有为，但传言性格冷淡，要求极高，难缠得很。
会议室设在由城南旧厂房改造的文创园里。这里保留着工业时代的遗迹，红砖墙粗犷而富有历史感，巨大的钢铁桁架裸露在外，与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和灯光设计碰撞出奇妙的火花。陈郁站在一扇巨大的玻璃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昨晚熬夜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压下去。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和微皱的裙摆，指尖掠过腰间，触碰到笔记本冰凉的外壳。就在她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声，其中夹杂着一个低沉而略显清冷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