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目光,统一极了。
没有恶意,没有敌意,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到残酷的观察。是学者观察化石标本的眼神,是工程师审视故障零件的神色,是游客浏览博物馆里猿人头骨模型时的好奇。他在那些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属于同类的认同感。他们看他,就像人类看动物园里稀有但绝不算受欢迎的动物。
他是异类。是活着的过去式。是应该被封装在玻璃罩里的历史遗迹。
他们才是“人”。而他,是那个“残骸”。
这条漫长无比的廊桥,仿佛没有尽头。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终于无法忍受,猛地停下脚步,转向首席科学官,声音因恐惧和羞辱而嘶哑颤抖:“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老科学官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完全聚焦在艾伦脸上,里面的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肃穆。
他向前逼近半步,距离近得艾伦能看清他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能闻到他身上清洁到极致后留下的、淡淡化学试剂味道。
老科学官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流般渗入艾伦的耳朵,却带着千钧重量:
“不要问。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
“记住,从现在起,你看到的一切,都忘掉你的常识。在这里,你是唯一的‘异常’。”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钉住艾伦的灵魂。
“还有,绝对,绝对不要让他们知道……”
“……你是我们这里,最后一个‘自然诞生’的普通人类。”
艾伦的思维彻底凝固了。
最后一个?
普通人类?
老科学官已经转身,继续前行,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过。艾伦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木偶,本能地拖拽着双腿跟上。
他的大脑在疯狂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一个自然人类?这座庞大、先进、住满了数千“完美新人类”的地下避难所,伊甸园?诺亚方舟?而他是……样本?活化石?
所以那些目光……是真的。他,艾伦,一个从辐射地狱里挣扎爬出的幸存者,在这里,成了博物馆里最珍贵的展品——濒危物种,或许,是已灭绝物种的唯一标本。
寒冷。比地表辐射风的切割更刺骨的寒冷,从他内心深处弥漫开来,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们走下一段缓坡,进入一个相对僻静的环形区域。两侧是一个个透明的隔间,像是实验室,又像是……观察室。而一些穿着同样白袍、但明显年轻许多的研究员模样的人,开始出现在周围。
他们的目光,比外面那些居民更加直接,更加……炽热。带着毫不掩饰的研究欲和好奇心。像一群昆虫学家,发现了一只翅膀花纹极其罕见的蝴蝶。
艾伦感觉自己被视线肢解了。皮肤、毛发、指甲、走路的姿势、呼吸的节奏……一切都被剥开,放大,分析。
就在这时,前方一个隔间的门滑开,一个年轻的研究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复杂的扫描仪器。他看到艾伦,眼睛猛地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挡住了去路。
他直接无视了艾伦,看向首席科学官,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因兴奋而语速稍快的请示:“首席,这就是新收容的‘基底型’?生物信号活跃度很高!能否现在提取一些体细胞样本?或者至少进行一次深度神经反射扫描?他的运动神经系统协调模式肯定极具研究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