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裂痕
青溪村的雨总带着股竹腥味。林墨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那棵老樟树下时,细密的雨丝正斜斜地织着,把远处连绵的竹林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黛绿。他抬头望了望自家老屋的方向,院墙上新刷的 "匠人精神" 四个红漆大字在雨雾里格外刺眼,与墙根下堆着的斑驳竹篾形成刺目的对比 —— 那是父亲林建国昨天刚刷上去的,像是某种无声的宣言。
"哟,这不是城里回来的大设计师么?"
带着戏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墨转过身,看见陈小雨挎着竹篮站在石拱桥那头,篮子里装着刚采的野笋,水珠顺着她的塑料雨靴往下淌。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姑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 "留守青年",据说靠着一部手机在网上卖山货,把土鸡蛋卖出了城里价。
"刚到。" 林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太自然的笑。他认出这是小时候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掏鸟窝的丫头,只是如今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他读不懂的锐利。
"你爸昨天刷墙时还骂咧咧呢,说某些人翅膀硬了就忘了本。" 陈小雨挑着眉走近,"现在倒好,自个儿倒先飞回来了。"
林墨没接话。他知道父亲还在气他三年前背着家里退学去学工业设计的事。当年他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把竹刀拍在桌上,说林家世代传下来的手艺不能断在他手里。后来他在城里拿了设计奖,给家里打电话报喜,听筒里只有忙音 —— 直到去年母亲偷偷告诉他,父亲那天把他寄回的杂志烧了,咳了整晚的血。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林建国正坐在堂屋的竹编机前削竹篾。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左手按着竹片,右手持着锰钢刀,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听见动静,他眼皮都没抬,只是手里的动作更快了,竹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爸。" 林墨把行李箱放在门边。
"城里混不下去了?" 林建国终于停下刀,浑浊的眼睛扫过儿子,最后落在他手里的牛皮纸袋上,"那是什么?"
"我的设计获奖证书。" 林墨把袋子递过去,"还有我画的改良竹编设计稿,我想 ——"
"想都别想。" 林建国的声音突然拔高,手一挥,证书散落一地。那张印着 "红点设计奖" 字样的烫金证书滑到竹编机下,被他一脚踩住,"我们林家的竹编,讲究的是 ' 三分料七分功 ',不是你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林墨弯腰去捡证书,手指触到冰凉的竹屑和温热的茶渍 —— 父亲刚才打翻了桌边的搪瓷缸。他看见设计稿上那个融合了竹编纹理和现代灯具造型的草图被茶水洇湿,墨迹晕开,像幅抽象画。
"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纯手工根本卖不上价。" 林墨的声音有些发紧,"我在城里做过市场调研,只要改良工艺,控制成本,我们可以 ——"
"控制成本?" 林建国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你当这是你们城里工厂印传单?劈篾要选清明前的水竹,起底要用上好的篾青,编织时手劲差一分,纹路就歪了!当年你爷爷为了编一张 ' 万字纹 ' 凉席,在油灯下熬了三个通宵,你以为这手艺是能随便改的?"
他越说越激动,抓起桌边的竹刀往地上一劈。刀身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林墨突然注意到父亲左手的小指有些蜷曲 —— 那是十年前为救落水学徒被竹桩扎伤留下的后遗症,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