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得满嘴血泡,终于在某天傍晚吹出完整的一声“do”。姥爷高兴得把我举过头顶,转得比风车还快。那天夜里,他把号嘴贴到我耳边,悄悄说:“记着,号一响,鬼就退;号一停,鬼就进。咱中国人,就得让号声一代代传下去。”
9 最后的叮咛
2014 年腊月,姥爷病危。我赶回去时,他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的还是那床补丁叠补丁的粗布被。窗外大雪,把唐槐压成一张拉满的弓。
姥爷已经说不出整话,只把三个手指弯成“七”形,又指了指我,再指了指号。我哭到失声,却还是把号拿到他嘴边。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吹出一声游丝般的“mi”,像当年在黄河滩上回荡的冲锋号。
当天夜里,姥爷走了,享年九十三。按照虞乡老礼,灵前吹号代替吹唢呐。我穿着白孝,站在槐树下,对着黄河方向吹《东方红》。雪片落在号口,瞬间化成白雾,像姥爷在跟我应和。
10 尾声:把号声交给风
如今,我已在运城工作。每逢“九一八”,我都会带着小号回土乐村。新修的“沿黄一号”旅游公路从村南穿过,虾棚连成白色海洋,游客拿出手机对着盐碱地里的“内陆海”拍个不停。
我搬一只小马扎坐到唐槐下,把号口朝向黄河。一声长音掠过水面,惊起一群白鹭。我仿佛看见姥爷站在滩那头,手里举着菜馍,冲我喊:
“娃子,使劲吹!吹得鬼子不敢回头,吹得盐碱地长出新粮,吹得咱中国人天天吃饱饭——”
号声滚过麦浪,滚过虾棚,滚过中条山,最后滚进黄河,被河水带向远方。
我知道,这条声音的路上,有姥爷,有我,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11 伍姓湖的月光
虞乡镇北五里是伍姓湖,传为舜帝五位贤臣的封地。
抗战时,湖边的芦苇荡是县大队的天然掩体。姥爷说,最冷那年腊月,他们二十来个娃娃兵泡在冰水里,头顶结一层薄冰,像戴了玻璃帽。对岸鬼子炮楼扫来探照灯,白得刺眼。班长小声下令:“谁出声,割舌头!”
如今湖边修了木栈道,一到中秋,月光把水面压成一张锡纸。我和朋友回我村,指着远处芦苇:“看见没?当年我姥爷在那啃过冰馍。”朋友是南方人,不懂“冰馍”啥滋味,我解释:“就是冻得能当砖头的那种馒头,啃一口,嘴里掉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