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辞是被烤箱的“叮”声惊醒的。
不是她惯用的那台嵌入式烤箱——那台德国家用款跟着她搬了三次家,按键声永远沉闷得像老座钟里卡了灰的齿轮,按下去时要顿半秒才会传来“咔”的一声,带着工业制品特有的稳重。此刻吵醒她的,是江叙白上个月突然搬回家的迷你小烤箱,粉白色的塑料外壳,巴掌大的容量,据说是“为了给你烤小份点心,不浪费”。刚才那声“叮”脆得像块薄玻璃摔在瓷砖上,在寂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午后,突兀得让她太阳穴突突跳。
她揉着眉心坐起身,主卧的遮光帘是江叙白选的,三层加厚的天鹅绒,拉严了就像沉在深海里,连窗外的天光都吝啬得不肯漏进一丝。伸手摸过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起时的光刺得她眯了眯眼,时间停在下午3点09分。屏幕背景是去年结婚周年纪念时拍的照片,江叙白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肩上,两人都笑着看向镜头,照片里的阳光暖得像化不开的蜂蜜——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真心实意地对着镜头笑。
这是她这个月第五次在午后醒来。自从半年前把工作室的核心项目交给副手林薇,她的生活就像被人按下了慢放键,慢到连时间都变得模糊。以前她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早上7点准时被智能闹钟叫醒,8点到工作室开早会,下午跑工厂盯样品,晚上要么改设计图到深夜,要么陪客户参加艺术展。现在呢?她常常在中午的阳光里睡着,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转着,却像在敲别人的时间。
江叙白总说:“你前三十年拼得太狠,现在该好好享享清福。”说这话时他往往正弯着腰给她换拖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擦过她脚踝皮肤时的温度永远刚好——不冷不热,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鹅卵石,熨帖得挑不出半分错处。他会记得她穿37码的鞋,记得她在家喜欢光脚踩地毯,甚至记得她每个月生理期的日子,提前在保温杯里泡好红糖姜茶,连姜片都切得厚薄均匀。
这样的男人,任谁都会觉得是上天赐的礼物吧。苏蔓第一次见江叙白时,偷偷拉着她说:“清辞,你捡到宝了,这男的细节控到变态,比你那台德国烤箱还精准。”那时候她笑着点头,心里是真的信了。她以为自己漂泊了三十年,终于找到了能停靠的岸。
“醒了?”门口传来江叙白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像掺了糖的温水,“快下来,给你烤了蔓越莓饼干,你上次说想吃的。”
顾清辞赤着脚踩在羊毛地毯上,地毯是她挑的,浅灰色的长毛,踩上去像陷进云朵里,可今天不知怎么,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像细小的冰针,扎得她小腿发麻,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倦意——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疲惫,不是睡多久能补回来的。
她走到楼梯口,脚步顿住了。客厅的落地窗外是深秋的梧桐,金黄的叶子被风卷着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窗外轻声说话。江叙白就站在那片晃动的光影里,穿着她去年给他买的米白色居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她送的周年礼物——一块入门级的机械表,表盘是淡金色的,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树影,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