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何时死的?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不敢去翻找确切的日子,仿佛日期一旦清晰,便会让悲伤与愧疚将我彻底淹没,不如就这样模糊着,只留下一个轮廓。
他住在乡下,屋里最显眼的是那个土灶,黄泥垒砌的,灶膛口被烟火熏得黢黑,是他家里唯一能提供温暖的地方。
逢年过节,他便独自一人踏上归途,回到那个没有依恋的家,放下简单的行囊,便沉默地开始劳作。
院子里堆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朽木,抡起斧头,枝条便在重复的劈砍中,被削去棱角,归化成一堆大差不差,便于塞进灶膛的形状。
然后,它们被塞进炉膛里,哔哔剥剥随后变成灰烬,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时常盯着那炉膛,有时会被熏得眼睛发涩。
没有人知道他会在想什么,但如果看着他的眼睛,一定会觉得那里面藏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的沼泽地。
校门口那道铁栏杆,像是一道可悲的厚障壁,放学后同学们就会涌向等待的父母,像是归巢的雏鸟。
而他却总有意慢吞吞地收拾着并无多少东西的书包,并不立即离开,有时就那样倚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像是在找着什么早已失落的东西。
如果遇到雨天,他会站在空旷处,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衣服,仿佛在受着某种上天的责罚,又像是无声的自我放逐。
我躲在屋檐下,远远望着雨幕中那个孤独的身影,心里又闷又涩,说不清道不明,同情无措?又或是一种庆幸?庆幸自己拥有他所没有的?
学校,本应是学习知识,教书育人的地方,有时更像一套模具,试图将每一个鲜活的人,浇铸成规格统一的零件。
这个过程并不总是默不作声的,有些人天性里带着反骨,会挣扎反抗,或许能聚起几个同仇敌忾的伙伴,但更多的在日复一日的规训下,模糊了边界,混淆了敌我,成为了模具的一部分,帮着一起修剪那些不合规矩的枝桠。
他身上时常带着伤,新伤覆旧伤,我想过去问,又怕触了霉头,其实,哪里还需要问呢?好好想想也能想到,要么是辛苦的老师打得,要么是家长家长打得。
我是个有同情心的人,看着他沉默地承受着一切,有好几次,我鼓足了勇气想走过去,说一句安慰的话。
可脚刚抬起,又怯懦地缩回来,我害怕,害怕自己廉价的同情对他来说是一种施舍般的侮辱,害怕我不仅无法安慰,反而像是在伤口上撒盐,最终,那份同情,大多时候只能化作栏杆外无力的注视。
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他像是被命运随意丢弃在阴暗角落的种子,却挣扎着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向阳之花。
把所有的阴郁苦楚都压在心底,展露给外界的总是挤出的腼腆笑容,或是在不被注意时默默帮别人捡起掉落的文具。
起初,我确实只是抱着同情小心地靠近他,试探性地和他说些皮了片了的话,比如“今天的作业真多”,或者“天气转凉了”什么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虽然有些局促,但并无抗拒,就像一块磁石,当你靠近,便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引力,那是一种朴素的真诚。
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没有刻意的讨好,但就是很招人喜欢,不知不觉,我们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学习到操场边那棵歪脖子树,再到对某个讨厌的老师的抱怨,我们渐渐成了朋友,至少在我心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