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这块冰冷的玻璃尸体,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六点零七分,诈尸了。
它不是响,是那种濒死般的、压抑的震动,嗡——嗡——嗡——,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巨大黑色甲虫,用尽全身力气撞击着桌面。我敢说,那一瞬间,我心脏停跳的动静,比它的震动要响亮一万倍。
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这块黑色的小板砖,像一块真正的板砖一样,沉默,冰冷,拒绝反射任何来自外界的光。没有微信,没有短信,更没有电话。世界死了,或者说,我的世界死了。而现在,这声震动,就是上帝按下的重启键,是诺亚方舟靠岸时,那只衔着橄榄枝的鸽子。
是我疯了。
我像个触电的病人,从沙发上弹起来,身体的反应速度超越了大脑的思考。茶几上的水杯被我带倒,温热的水泼了我一裤子,但我感觉不到。我的眼里,只有那个在桌面上疯狂舞蹈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陌生?
陌生就对了!
她那么骄傲,怎么会用自己的号码打给我?换个新号码,或者用公共电话,这太像她会做的事了!她一定是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纠结了很久,拉扯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按下了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扑过去,手指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僵硬,划了两次才成功接听。我把手机死死地按在耳朵上,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它嵌进我的头骨里。我甚至因为太过紧张,忘了呼吸,整个胸腔都憋得生疼。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恶心的、卑微的颤抖。
一秒。
两秒。
听筒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这不是寂静。这是一种极其专业的、被精心计算过的停顿。它在等待,等待猎物因为恐惧和期待,而彻底敞开自己的心扉。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一个无比甜美、无比标准、但也无比冰冷的声音,像一根裹着糖浆的、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抵大脑。
“先生您好,我们是万通融资,近期有资金周转的需求吗?我们新推出的‘精英贷’,三分钟放款,利息低至两厘……”
“轰”的一声。
我世界里的那艘诺亚方舟,连同那只可怜的鸽子,被一颗核弹,炸成了宇宙的尘埃。
我没有挂断,也没有说话。我就那么举着手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任由那个甜美的声音,在我耳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们的产品。
“……无需抵押,无需担保,只要您征信良好……”
征信?我的爱情都破产了,你跟我谈征信?
“……帮您轻松度过难关,实现财富梦想……”
我唯一的梦想,就是让这通电话,变成另一串号码。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对面的声音终于因为我这边的死寂,而察觉到了不对劲。
“喂?先生?您还在听吗?喂?”
我缓缓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刺眼的挂断键。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那种能把人逼疯的安静。
我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裤子,看着地上那滩慢慢变凉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