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期限,像悬在颈侧的冰刃,终于抵在了最后一日。夜幕沉沉压下,没有星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家小院里,灶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屋里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顽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

秦述、秦恒、丫丫,三人围坐在冰冷的土炕上。炕中央,小心翼翼地摆放着他们这十几日来,耗尽了所有气力、心血,甚至赌上了未来才积攒下的“战果”——六个粗陶碗,里面盛满了雪白细腻、在微弱灯下泛着莹润光泽的高品质葛根粉。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全部的筹码。

秦述拿起一只碗,用手轻轻掂了掂,又放下。每一碗的分量,他都了然于心。

“一共就这些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按照最乐观的估量,若是遇上识货又肯出价的,或许……或许能值个三四百文。”这估价虚浮得如同泡沫,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但李瘸子绝不会按这个价认。”他看向弟弟妹妹,眼神锐利而冷静,“他只会拼命压价,甚至可能直接强抢,一口咬定这不值钱。”

秦恒喉咙滚动了一下,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那……那怎么办?”

“明天,无论发生什么,我和小恒挡在前面。”秦述的目光扫过那六只碗,语气斩钉截铁,“丫丫,你的任务最重要。一旦看到情况不对,我和小恒会尽量挡住他们,你就立刻冲过来,抱起这些碗,能抱几碗是几碗,躲到屋后那个废地窖里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除非我或者你二哥去叫你。听见没?”

这是最坏的打算。一旦冲突升级,至少要保住一部分劳动成果,那是他们未来可能翻身的唯一本钱。

丫丫的小脸煞白,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力点头,哽咽道:“丫丫……丫丫记住了!”

秦述又看向秦恒:“小恒,怕吗?”

秦恒胸膛起伏,呼吸粗重,眼睛里血丝密布,既有恐惧,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怕!但不怕他们!哥,我听你的!”

“好。”秦述深吸一口气,“记住,明天我们不是去拼命,是去求一条活路。姿态要放低,话要说得软,但骨头不能弯。老村正那边,是个未知数,不能全指望。最关键的是,要让李瘸子知道,这粉制作极难,产量极少,我们耗尽家当也就这点,而且除了我们,没人能做得出来。抢走了方子,他拿到的也是废的!”

他这是在给弟妹,也是给自己做最后的心理建设和战术布置。强调制作的唯一性和难度,是保护方子、也是抬高粉价的关键。

“如果他们动手……”秦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小恒,护好丫丫。我缠住他们。无论如何,粉不能全丢!”

油灯的灯花啪地爆了一下,光线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而巨大,仿佛预示着明日可能到来的风暴。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能听到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心跳。

秦述伸出手,用力握了握秦恒冰凉颤抖的手,又摸了摸丫丫的头顶。

没有再多的话。所有的叮嘱、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决心,都已在这冰冷的夜色中交织凝固。

他们清点了武器——那根磨得光滑了些的杠杆木杆,藏在门后。他们做好了最坏情况下的应对——如何阻挡,如何掩护,如何撤离。

然后,便是等待。

等待黎明到来,等待那场注定无法逃避的审判。

油灯里的油渐渐耗尽,火光越来越微弱,最终,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

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那六碗白玉粉,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自身散发着微弱而执拗的微光。

那是寒夜里,最后的、冰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