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工具才刚显出一丝效力，催命的梆子就敲响了。
院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赵四带着两个跟班，像三只嗅到腥味的秃鹫，径直闯了进来。阳光被他们壮实的身板挡住，在小院里投下压抑的阴影。
丫丫吓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手里的草网掉在地上，尖叫一声就往屋里跑。秦恒脸色瞬间煞白，却猛地扔下手中的杠杆木杆，一个箭步挡在了沉淀桶前，瘦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是恐惧混合着倔强的敌意。
秦述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却迅速裹上一层属于这个身份该有的惶恐与讨好。他放下正在检查芦苇管的活计，弯着腰快步迎上前：“四爷，您…您怎么来了？快，快屋里坐……”声音里带着刻意挤出的颤音。
赵四根本没搭理他的客套，三角眼像毒蛇信子一样在院里扫射。那简陋的杠杆装置、编了一半的草网、尤其是那几个沉淀着白色物质的木桶，无一不吸引着他贪婪而怀疑的目光。
“坐就不必了。”赵四嗤笑一声，声音沙哑难听，“秦大郎，听说你小子鼓捣出好东西了？叫什么……‘白玉粉’？宝贝得很呐，还想着拿来抵爷的债？”
他果然听到了风声，并且精准地抓住了“抵债”这个由王婶传播出去的关键词，只是理解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他认为秦述是想用“好东西”来糊弄他。
秦述心里暗骂王婶传播效率之高、偏差之大，脸上却堆起更深的苦楚：“四爷您真是折煞小的了！哪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山里没人要的野葛根，又苦又麻，处理不好吃了还胀肚拉稀，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弄点这玩意儿吊命。您瞧瞧，”他指着那些木桶，“费老劲弄几天，才得这么点底子，都不够塞牙缝的。我是想着，到时候实在还不上钱，能不能求李爷和四爷发发慈悲，拿这点不值钱的玩意儿抵…抵点利息，好歹表表心意……”
他极力贬低，将“抵债”偷换概念成“抵利息”，姿态放得极低。
赵四显然不信，他几步走到一个沉淀桶前，粗暴地拨开试图阻拦的秦恒，伸头往里看。浑浊的水液下层，沉淀着一层略显灰白但确实细腻的膏状物。他没见过淀粉沉淀的过程，只觉得这白白的东西看着确实稀奇。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赵四冷哼，伸手就要往桶里捞，“苦根子能弄出这模样？当爷是傻子？”
“四爷！”秦述急忙上前，不敢阻拦，却侧身挡住他的手，语气近乎哀求，“使不得！这还没成型，脏得很！而且…而且这玩意儿真不能乱碰，处理的手续繁复，万一…万一您手上沾了别的，弄坏了这一桶，小的…小的就真没活路了！”
他半真半假地吓唬，强调制作的脆弱和风险。
赵四的手顿住了，他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粗糙肮脏的手，又看看桶里那看起来确实“娇贵”的白色沉淀物，有些将信将疑。他固然凶横，但也怕真弄坏了这“可能值钱”的东西，不好跟李瘸子交代。
“手续繁复？”他收回手，眯起眼盯着秦述，“你小子哪儿学来的这手艺？”
“是我爹以前逃荒时，听一个快饿死的老乞丐说的半截法子，”秦述早已备好说辞，表情悲苦，“一直没当回事，这不是被债逼得没法子了，才死马当活马医，试了百十回，浪费了好多葛根，才勉强成这么一点，还不定能不能吃……”
他成功地将技术来源模糊化、低贱化，并将成功率说得极低。
赵四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话里的真假。院子里一时寂静，只剩下几只苍蝇嗡嗡飞舞的声音。压力像无形的绳子，一点点绞紧。
突然，赵四的一个跟班抽了抽鼻子，指着角落里那堆滤出的葛根渣：“四哥，这渣滓闻着倒是有股清味。”
赵四目光扫过去。
秦述心里一咯噔，那是反复捶打冲洗后残留的纤维，几乎没什么味道了，但这细小的发现可能重新引起怀疑。
他立刻接口，带着点懊恼：“都是没用的渣子，喂猪猪都嫌柴，只能晒干了当柴火烧。唉，光是弄出这点粉，费的柴火都比粉值钱！”
他再次将一切与“不值钱”、“浪费”挂钩。
赵四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不管这粉是宝是草，他只关心债。
“少他妈跟老子哭穷！”他猛地一拍旁边堆放的葛根，发出沉闷的响声，“李爷的债，半个月期，眼瞅着就到了！到时候，要么拿出八百文钱，要么……”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秦述和瑟瑟发抖的秦恒，“就拿你这捣鼓玩意儿的方子和这些家当抵！要是敢耍花样……”
他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他显然更倾向于拿到现钱，但对这看不懂的“白玉粉”及其制作方法，也起了攫取之心。
撂下话，赵四又狠狠瞪了院里那些工具和木桶一眼，仿佛在清点即将到手的产业，这才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院门再次合上，压抑的气氛却并未散去。
秦恒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哥…他…他想要我们的方子…”
秦述扶住弟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四来的这一趟，比预想的更糟。他不仅确认了“白玉粉”的存在，虽然被暂时糊弄过去，但贪婪已被勾起。他给出了最后通牒：要么还钱，要么交出所有的生产工具和可能被视为“秘方”的制作方法。
半个月期限，像一道催命符。
而他们，连八十文都拿不出，遑论八百文。
秦述的目光落在那些沉淀桶上。原本寄予希望的“白玉粉”，此刻却仿佛成了招灾的引信。
必须更快，必须更多。必须在期限到来前，让这些白色的粉末，转化为真正能对抗恶势力的筹码。
生存的博弈，陡然升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