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把师父的牌位再擦一遍，擦得亮堂些，下山路上才好跟师父说话。”
苍老的声音裹着昆仑山巅的寒气，在凌云道观的大殿里慢悠悠地荡开。说话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此刻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手指捻着一串油光锃亮的菩提子，眼皮半耷着，像是随时要睡过去。
殿下的青石板上，一个穿着灰布道袍的小团子正踮着脚，用块软布仔细擦拭着供桌上的牌位。那牌位黑沉沉的，刻着“凌云道人之位”几个字，边角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小团子约莫四岁光景，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碎发垂在额前，被晨露打湿了几缕，贴在嫩生生的皮肤上。她听到老道的话，小胳膊使劲往上举了举，软布在牌位上又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应：“师父，擦好啦，能照出清禾的影子呢。”
老道这才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珠落在小团子身上，慢悠悠地嗯了一声：“那就好。清禾记住了，下山之后，要找七个爹爹。”
“找爹爹做什么呀？”小团子放下软布，转过身仰着小脸看他，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道观里有师父就够啦，爹爹能比师父还会画符吗？”
“傻娃娃。”老道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你爹爹们虽不一定会画符，但他们有本事给道观换金瓦。你想想，等道观换了金瓦，下雨天就不用再用木桶接水了，冬天也不会漏风，多好。”
小团子的眼睛更亮了，小手拍了拍：“金瓦是不是金灿灿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她去年冬天在大殿角落接了整整三个月的雪水，半夜冻得缩在被子里打哆嗦，一听不用漏雨漏风，立刻把“爹爹”和“金瓦”划上了等号。
“是呢，比星星还闪。”老道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布包，递给小团子，“这里面有七枚玉佩的碎片，你遇着带另一半的，那就是你爹爹。记着，要把他们都找齐，少一个，金瓦就凑不齐数。”
小团子接过布包，入手冰冰凉凉的，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七片月牙状的白玉碎片，每一片都莹润剔透，边缘还刻着细密的花纹。她小心翼翼地把布包塞进自己的大布包里，又往里塞了几叠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箓——有黄纸朱砂的，有白纸墨画的，还有几张用草纸画的，看着倒像是孩童的涂鸦。
“师父，这些符真的能卖钱吗？”她举起一张黄符，上面的朱砂歪歪扭扭，看着像条被踩了一脚的蛇，“上次我画的平安符，给后山的松鼠贴了，它还是被老鹰追得掉了半根尾巴。”
老道咳了两声，板起脸：“那是松鼠笨，不会用符。你这符是三界第一灵，别说老鹰，就是山精鬼怪见了，也得绕道走。一千两黄金一张，少一文都不卖。”
小团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符箓重新叠好，又把老道的牌位小心地放进布包最底层，上面垫了层软布。做完这一切，她背起比自己还高的布包，像只驮着壳的小乌龟，一步一挪地往殿外走。
“师父，我走啦。”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小脸上满是不舍，“等我找齐爹爹，换了金瓦，就回来接你。”
老道挥了挥手，没再说话，只是捻着菩提子的手指微微顿了顿。殿外的云雾漫进来，像纱一样裹住他的身影，等小团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道上，他才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轻声叹了口气：“傻娃娃，哪是换金瓦这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