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城的雪片子下得那叫一个贼大，灰色的天好像被哪个熊孩子戳漏了棉絮口袋，雪片铺天盖地往下狠砸。房檐子上也挂满冰溜子，树梢子被压得吱呀乱响，连青石板铺的老街面都让雪捂得严严实实，走起路脚下很滑，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小心翼翼地，说不定啥时候就要摔个实实在在的大屁墩。
一
袁青兰裹着件鸭绒袄子躺在省医院住院部的病床上，她抬头透窗户望着外头漫天飘舞的雪花，又想起三年前嫁给贾大力的那个隆冬，那天的雪也是这般不要命地撒下来，当时就把贾家那歪歪扭扭的土坯房裹成了个白面大馒头，屋顶的瓦片被雪压得直打颤，可那会儿在她眼里，这摇摇欲坠的房子比城里头的水泥高楼还透着热乎气儿。
贾家老太太攥着她手开心拉嗑的时候，袁青兰还能闻见老太太袖口上残留的香皂味。那手糙虽然得很，可说出来的话比灶糖还要甜：“青兰啊，咱们家大力能娶着你这么俊的媳妇儿，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你这模样这条件，往咱村头一戳，比年画上的仙女还俊呢！往后，你就是俺亲闺女，锅台上有俺一口吃的，绝不会叫你饿着冻着！”
老太太说这话时，眼角褶子都笑成了花，还一个劲儿往袁青兰手心里塞炒花生。那花生用大粒盐炒的，咸香里带着股焦糊味儿。
贾大力站在旁边搓着冻红的手傻笑，棉帽子檐上的雪片簌簌往下掉。他眼里的光比灶膛里蹿起来的火苗还旺，亮得能照见袁青兰的影子，嘴上翻来覆去就那几句：“青兰，这辈子我就跟你过，你说东我绝不往西，往后家里重活都归我干，你就踏实当太太，我给你挣钱，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说着从炉子里掏出个烤得焦黄的红薯来，外皮烤得皱皱巴巴的，一掰开，金黄的瓤子冒着热气，甜香瞬间飘满屋子，袁青兰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可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热火袋，挺暖和的。
听了这话，那时候的袁青兰是真的信。她爸开的建材厂在宁阳城算不上顶流，可也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大户，家里的二层小楼亮堂得很，她从小没缺过吃穿，哥嫂都让着她。当初说要嫁贾大力，她爸气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了，茶渍溅了一地，红着眼骂：“你是不是疯了？贾大力家啥条件你不知道？一间破瓦房，娘老父病的，你嫁过去不是跳火坑吗？” 她娘坐在一旁抹眼泪，絮絮叨叨说：“女儿啊，咱找个门当户对的不好吗？你这就是去受罪啊！”
她哥更直接，拍着桌子吼：“袁青兰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贾大力那小子除了会说几句漂亮话，还有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以后你想跟他去喝西北风啊！”
可不管家里人怎么劝，袁青兰就是铁了心。她总想起贾大力在她下班路上等她的模样，冬天揣着热包子，夏天拎着冰汽水，下雨时把伞全往她这边倾，自己半边身子湿透了也不吭声。她觉得贾大力人老实，对她又真心，家穷点怕啥？两个人一起挣，日子总能像灶膛里的火，慢慢烧旺起来。
现在，袁青兰躺在病床上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他妈的纯属傻得冒泡，就像冬天里冻僵的麻雀，人家扔块碎饼干就往人家手里钻，不知道那手掌心里，暗藏着能要命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