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工业明胶。
人事总监老王的眼镜，在PPT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一串串名字，那份裁员名单，像一份即将宣判的死亡判决书。当他的指尖滑过我的名字——陈默，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像针尖一样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陈默……”老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镜片，带着一种职业化之外的复杂同情，“你……你还有房贷和孩子……”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我身上，同情、惋셔、庆幸，不一而足。我笑了笑，那笑容牵动了僵硬了半天的面部肌肉，我说：“没事，让年轻人上吧，我正好也累了。”
我举起了手，主动、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我这反常的举动镇住了。他们以为我是为了最后的体面，为了给公司、也给自己留一分情面。老王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没人知道，就在上个星期，我老婆林岚，在一家冰冷的律师事务所里，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对我说：“我们离婚吧。”
更没人知道，在那份她早已准备好的协议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房子、车子、还有我视若生命的孩子，都判给了她。
所以，老王说错了。我没有房贷，也没有孩子了。
我一无所有了。
这份工作，不过是压在我坟墓上的，最后一抔土而已。如今，我亲手把它推开了。
2
一周前，那间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比我此刻所在的裁员会议室还要冷。
冷气开得极低，吹在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林岚坐在我对面，妆容精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她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名贵的红木桌，而是一整个无法逾越的冰河世纪。
她的律师，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言简意赅地把文件推到我面前。那纸张的触感，光滑、冰冷，像一块墓碑的拓片。
“陈默先生，林女士的意思是，为了孩子的成长环境考虑，希望和平解决。房子和车子，作为婚内共同财产，但考虑到您未来……林女士愿意承担全部的剩余贷款。孩子瑶瑶的抚养权，也由林女士持有。”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岚。我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舍、愧疚，哪怕是犹豫。
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端坐着，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美丽，但没有温度。我们结婚十二年，从一无所有到在这座一线城市扎下根，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我拼命工作，从普通职员做到部门主管，给她和孩子我能给的最好的一切。我戒了烟，戒了酒，戒掉了一切不良嗜好，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标准的、无趣的“好男人”。
原来，无趣，才是最致命的。
“为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林岚终于抬起了眼帘，那双我曾吻过无数次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平静的漠然。“陈默，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早就没话说了吗？你每天除了问我‘吃了吗’，问瑶瑶‘作业写完没’，我们还有任何交流吗？”她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我们过的，不是生活，是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