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在失去工作和家庭后的第一个清晨，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痛哭起来。
6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闲人”。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这在过去十二年里是不可想象的。醒来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呆。我不用再赶着打卡，不用再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时间，第一次在我这里，变得如此廉价，如此富余。
我开始在城市里游荡。
我坐上最早一班的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我看着车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他们脸上挂着和我过去一样的、混合着疲惫与麻木的表情。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我像一个局外人，一个透明的魂灵，冷漠地观察着这个曾经属于我的世界。
我去了市中心的公园。那里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他们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拉二胡，还有的，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们彼此之间从不交谈，但一个眼神交汇，就能读懂对方眼中的故事。
那种被时代抛弃的、无处安放的茫然，是我们的通用语言。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中年男人，下班后喜欢在车里待很久。因为推开车门，是柴米油盐的责任。而关上车门，那个狭小的空间，才是唯一属于自己的、可以喘息的角落。
而我，连那个可以躲藏的“车”都没有了。
我成了一个彻底的幽灵，飘荡在这座我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城市上空，看得见所有的人间烟火，却唯独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留。
有一天，我走到了瑶瑶的小学门口。正值放学，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一样涌出校门。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看到了她。她背着我给她买的那个粉色书包，扎着马尾辫，和同学有说有笑。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我多想冲上去，像以前一样，把她高高举过头顶。
但我不敢。
我怕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怕她同学问她：“瑶瑶，这个胡子拉碴的叔叔是谁？”
我只能像个可耻的偷窥者，远远地看着。
直到，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了她身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很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瑶瑶没有抗拒，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那一刻，我的世界，最后的一点光，也熄灭了。
7
周末，是我探视瑶瑶的日子。
这是协议里规定的，我唯一能以“父亲”的身份，介入她生活的时刻。
我提前一天，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刮了胡子，理了发，穿上了我最好的一件衬衫，那件还是去年林岚给我买的。我把自己打理得，仿佛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部门主管，而不是一个住在城中村的失业人员。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林岚的新家。一个高档小区，比我们之前那个家还要好。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保姆。
林岚不在家。
瑶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玩着平板电脑，没有像以前一样，飞奔过来抱住我。
“瑶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