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昆仑墟的风总带着碎冰碴,不是凡间冬雪那种柔软的凉,是淬了先天寒气的利刃,刮在皮肉上像要把魂魄都冻透。阿鸾缩在昆仑墟最高那株青梧桐的树梢,三足紧紧扣着凝结了千年霜花的枝桠——那霜花是昆仑独有的景致,晶莹剔透却硬如玄铁,能将青鸟的翎羽都磨出细痕。她的青色羽翼拢成一团,像裹了层薄纱,只有尾尖那几根最鲜亮的羽毛,在寒风里微微颤动,格外惹眼。

崖下是翻涌的云海,白得发晃,却没半分人间云海的温柔。昆仑的云是先天清气所化,重得能压垮寻常妖兽,阿鸾却盯着云海深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她小心翼翼地从羽翼下探出头,左爪轻轻一勾,一枚巴掌大的螺壳便从枝桠间的暗格里滚了出来。螺壳是淡青色的,壳面上刻着细密的水纹,是她去年偷偷溜去东海潮音洞捡的“禁物”——昆仑墟乃先天圣境,西王母定下规矩,凡后天生灵孕育之物、非圣境自然生成之器,皆不许带入,违者要被废去百年修为,罚去守万年冰窟。

可阿鸾舍不得丢。她把螺壳贴在耳畔,指尖轻轻摩挲着壳面,细碎的“人语”便顺着耳蜗钻进来。那声音很软,像春日刚抽芽的草叶蹭过掌心,又像雨夜躲在石缝里的小兽哼唧,断断续续的,有时是女子的呢喃,有时是孩童的啼哭,还有时是男人低沉的叹息,说的话她大多听不懂,却能从那调子⾥辨出“盼”与“念”——那是不属于洪荒先天生灵的情绪,是独独属于“人族”的温度。

“又在偷懒。”

冷冽的声音突然裹着仙力落在枝头,没带半分怒意,却让阿鸾浑身一僵,差点从梧桐树上摔下去。她慌忙把螺壳往羽翼下塞,尾羽都惊得竖了起来,回头便见西王母立在不远处的云阶上。西王母穿着素白的广袖长袍,衣摆垂落的银纹是用昆仑万年冰蚕丝织就的,在风中流转时泛着冷光,像极了昆仑山顶那片万年不化的雪。她没戴冠,墨色长发用一根玉簪束着,眉眼间是先天神祇特有的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

“师尊!”阿鸾立刻收敛羽翼,从枝头飞落,落在云阶下,三足并拢,低头行礼,“弟子……弟子没有偷懒,是在观云海炼心,悟先天清气的流转之道。”她说得磕磕绊绊,耳朵尖的青色羽毛都泛了红——她跟着西王母修行三千年,从来没说过谎,此刻心跳得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生怕被师尊看出破绽。

西王母没说话,只是缓步走下云阶,广袖扫过云阶上的霜花,那些硬如玄铁的霜花竟瞬间化作了雾气。她停在阿鸾面前,目光落在阿鸾微微鼓起的左翼上,那目光像能穿透羽翼,直落在藏在里面的螺壳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洪荒之内,凡非先天孕育之物,皆是变数。阿鸾,你随我修行三千年,该懂昆仑的规矩。”

阿鸾的头垂得更低了,翅膀微微颤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师尊,弟子知道规矩,可这螺壳……”

“你可知那螺壳里的声音,是‘人族’的残魂?”西王母打断她的话,指尖凝出一缕银芒,轻轻点在阿鸾的左翼上。阿鸾只觉一阵温和的仙力涌来,藏在羽翼下的螺壳竟自己飘了出来,悬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