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教授拿着笔记本站在门口,神情竟有些紧张和激动:“老师,您看了我的论文?”他得到肯定答复后,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分钟,最后说:“这个材料的问题,我正心里打鼓,就怕哪里理解错了,能被您注意到,真是……太好了!您公众号发的那些前沿思考,其实我们都偷偷学着呢!”
那份对学术认可的渴望,以及底层仍残留的、对师长的敬畏,让陈砚之恍惚看到了他当年的样子。
内心问答:他急于否定我以确立自身吗?
答案似乎也是:不是。
他就这样,用这种近乎自我折磨的方式,将他怀疑的五六位同仁一一“试探”了一遍。他借着讨论学术、关心项目的由头,与他们交谈,观察他们的眼神、语气、细微反应。他像一个孤独的侦探,执着于破解一个只有自己在意的谜题,每一次“是”或“不是”的内心裁定,都让那碗汤的底更加模糊不清。
他陷入更深的迷茫与痛苦。如果不是这些具体的个人,那会是谁?难道是他未曾察觉的、更广泛的恶感?
几天后,一个更偶然的机会降临。他去行政楼交材料,恰逢人事处的一位老办事员退休收拾东西。老办事员与他相熟,见他神色郁郁,大概猜到了几分,左右张望见无人,压低声音:
“陈教授,您的事……唉,真是可惜了。您别瞎想了,票数……其实是够的。”
陈砚之猛地愣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什么?”
“评委会投票,您拿到了八票。”老办事员声音更低了,几乎含在嘴里,“超过三分之二了。”
“……那为什么?”
“上面……领导那边……没同意。”老办事员指了指天花板,含糊其辞,“说您……嗯……‘作风过于高调’,‘学术传播未恪守传统规范’,‘个人形象管理有时失度’……哦,原话是……‘那个健身照片,有失资深学者的庄重嘛’……反正,理由嘛,总是有的。说这次名额太紧,要优先考虑更……更‘稳重’的领军人才。”
老办事员抱着箱子匆匆走了。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陈砚之一人站在原地。
雪光透过高窗,照在他脸上,一片惨白。他忽然想起了那场海龟汤游戏的全部过程——他穷尽心思,追问每一个可能的“凶手”,试图还原一场虚构的凶案。最后裁判宣布答案:没有凶手。死者死于意外,或者,根本没人死。
他所有的推理、试探、内心的煎熬与交锋,全部失去了标的,轰然倒塌,沦为一场彻头彻尾的滑稽戏。他以为的学术恩怨从未存在,那些他暗自揣测的同事,甚至投了他的赞成票。否决他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公众号“阵地”,是他苦中作乐、自认“亲民”的健身自拍,是某种他从未真正理解、却始终存在的“规则”。
陈砚之缓缓走回历史系老楼。楼道昏暗,弥漫着旧书和灰尘的气息,那是他熟悉了一辈子的味道。他在办公室门口站了许久,才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里,一切照旧。满架的书稿,摊开的笔记,写了一半的论文。那封否决信还躺在桌上。
他没有再看它一眼。他只是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依旧纷飞的大雪,以及雪中那些巍峨的、沉默的楼宇。他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将雪染成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