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豫西刘家镇的黄土路上,终年扬着能呛死人的灰。开春时本应是麦苗泛青的时节,可地里尽是龟裂的土块,像一张张干渴的嘴,无声地诉说着饥荒的苦难。偶尔能看见几具饿殍蜷在路边,野狗拖着断腿在镇口游荡,眼睛亮得像浸了血,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搜寻着任何能果腹的东西。
鲁屠夫的肉铺在镇东头,是这死气沉沉的镇上为数不多还透着点生气的地方。门板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却总被鲁屠夫擦得发亮。他手里那把屠刀用了十五年,刀刃依旧锋利,剁骨头时能震得案板上的铜秤都跳起来;可每当他看向女儿鲁燕时,那握刀的手就会不自觉地软下来,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疼爱。
鲁燕刚满十八,正是豆蔻年华。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身后,辫子梢上总系着根鲜红的绒绳,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皙。她的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清泉,能照见人心里的念头。镇上的后生们路过肉铺,总爱故意放慢脚步:有的借口买块碎肉,有的假装讨碗水喝,其实都是为了偷偷看一眼鲁燕给父亲递布擦汗的温柔模样。
“燕儿,”鲁屠夫解下沾着油污的围裙,从案上捡起一小块带筋的五花肉,用荷叶仔细包好,塞进女儿手里,“今个把这个给西头张婆婆送去。她孙儿发了三天高烧,身子虚,得补补。”
鲁燕乖巧地点点头,接过肉包,刚要转身出门,就听见镇口方向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有人扯着嗓子喊:“刘二爷巡街了!各家各户都出来迎啊!”
这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肉铺里的暖意。鲁燕的脚步猛地顿住,小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刘家镇的人谁不怕刘二?不是怕他那肥头大耳的模样,而是怕他背后站着的姐夫——镇长刘长河。
刘长河原是个泼皮无赖,靠着投机倒把,攀附上了直系军阀吴佩孚的一个部下,得了个刘家镇镇长的差事。他一上任就把小舅子刘二安插在镇上,名为“协管治安”,实则纵容他为非作歹。刘二平日里抢鸡摸狗、欺男霸女,镇上的人敢怒不敢言。前阵子,有个年轻后生跟刘二抢着买个糖人,不过是多说了两句,隔天就被人打断了双腿,像条死狗一样扔在乱葬岗,至今连尸骨都没找全。
“燕儿,别出去,回里屋躲着。”鲁屠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将女儿往里屋推。可已经晚了,刘二那标志性的浪笑声已经传到了肉铺门口。
只见刘二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宝蓝色绸缎马褂,腰间松垮地系着条黑皮带,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手枪。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挎着步枪、吊儿郎当的兵痞。刘二的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在鲁燕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眼神像极了毒蛇吐信,看得鲁燕浑身不自在。
“鲁老栓,”刘二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这女儿,可是越长越水灵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鲁屠夫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攥紧了手里的屠刀,刀把上的木纹都被他捏得发白:“刘二爷说笑了,小女粗鄙,入不了您的眼。”
“粗鄙?”刘二上前一步,一股浓重的酒气和烟臭味扑面而来,“十八了,正是好年纪。我看这姑娘跟我有缘,不如就嫁给我吧。保准让她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绸缎,比在你这破肉铺里杀猪卖肉强上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