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又像是从万丈高楼失足坠落,最后那一下拍在水泥地上的剧痛和冰冷,仿佛还黏在每一寸骨头上。
凌犀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耳鸣声中,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洗得发白的蚊帐顶,老式木头房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赵宏伟身上那廉价的雪花膏味。
这是……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落在旁边酣睡的男人脸上。年轻,略显青涩,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仿佛刚刚享受过什么盛宴。
赵宏伟。
她的前夫。
确切地说,是“上辈子”的丈夫。
也是那个在她家道中落、缠绵病榻时,卷走所有救命钱,搂着他的白月光白小莲,冷笑着对她说“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怎么还不去死”的男人。
更是那个,在她最终绝望爬上天台后,在楼下与白小莲相拥,冷漠地看着她如破麻袋般摔得肝脑涂地的男人。
恨吗?
凌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一片冰冷,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有的那种彻底的冰冷。
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触发了什么,一阵更尖锐的疼痛猛地刺入大脑深处,无数属于“另一个凌犀”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现在是1985年,她刚和赵宏伟结婚三个月。
眼前的赵宏伟,还不是后来那个功成名就、心黑手辣的厂办主任,只是厂办一个有些小聪明、急于往上爬的干事。而她,则是被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认定的——“恋爱脑”晚期患者。
为了嫁给赵宏伟,她不顾知识分子父母的强烈反对,几乎与家庭决裂。只因赵宏伟几句“我养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甜言蜜语,就心甘情愿地拿出父母大半积蓄给他打点关系,自己则辞掉小学老师的工作,安心在家伺候他和他那刻薄的妈。
记忆里的“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被他和他妈PUA得失去自我,觉得能给他洗袜子都是幸福的。低眉顺眼,逆来顺受,活得像个影子。
凌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中廉价的雪花膏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顶尖神经外科医生的灵魂,被困在这样一个懦弱卑微、被“恋爱脑”彻底支配的身体里。
这比让她再死一次还难受。
“恋爱脑”……
一种非典型性病理改变,主要涉及前额叶皮层、杏仁核、伏隔核及多巴胺能 reward pathway 的功能性甚至结构性异常。表现为认知功能严重失调,判断力丧失,过度理想化伴侣,无条件自我牺牲,并伴有强烈的依赖性……
她习惯性地在脑中闪过一系列专业术语。
然后,一个极端疯狂、违背所有医学伦理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劈中了她。
既然这“恋爱脑”是万恶之源。
那……
就切掉它。
物理意义上的。
这个时代没有精准的影像导航,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显微器械,没有麻醉师。
但她有超越这个时代四十年的解剖学知识和外科手术经验。有对自身大脑结构无比清晰的认知。有……一把藏在抽屉最深处,磨得极锋利的、赵宏伟用来削苹果的小刀。还有半瓶没喝完的高度数地瓜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