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狐仙记

光绪十七年的秋雨,把盘山道浇得跟泼了墨似的。李中平缩在破庙里,听着檐角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滴答”声混着怀里婴儿的啼哭,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他的心。

他怀里的娃刚满月,小脸皱巴巴的,像只没毛的猫。这是邻村王屠户的遗孤,三天前王屠户夫妇染了时疫没了,临终前把娃塞给他,只来得及说句“这娃命硬,叫念安”,就咽了气。李中平是个货郎,走南闯北惯了,本想把念安托付给镇上的育婴堂,谁知刚走到盘山道,就遇上这连阴雨,困在这荒庙里动弹不得。

破庙的神像早被推倒了,只剩个石座,上面积着半尺厚的灰。李中平把娃裹在唯一干净的蓝布褂子里,自己则蹲在墙角,啃着发硬的窝头。窝头是三天前买的,现在硬得能硌掉牙,他嚼得满嘴发麻,却不敢多吃——这点干粮,得撑到雨停。

“喵呜——”

一声猫叫突然从神像后头传来,吓了李中平一跳。他抄起墙角的扁担,壮着胆子走过去,只见神像后面缩着只狐狸,通体雪白,尾巴上却有撮红毛,像沾了滴血。狐狸的左后腿瘸着,伤口处渗着血,染红了身下的干草。

李中平松了口气,放下扁担。他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不少野物,却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狐狸。尤其是它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墨玉,望着他时,竟带着点委屈,不像别的野兽那般凶戾。

“饿了?”李中平从怀里掏出块没啃完的窝头,掰了小块扔过去。狐狸警惕地闻了闻,见他没恶意,才小口小口吃起来,尾巴尖轻轻扫着地面,像是在道谢。

这时,怀里的念安突然哭起来,声音洪亮,震得破庙的梁上落下几片灰。狐狸吓得一哆嗦,缩到神像后头,只露出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婴儿。

“别怕,他就是饿了。”李中平解开怀里的布,想给娃喂点水,却发现水壶早就空了。他这才想起,昨天就把水喝光了,庙里的水缸也干裂着,连点潮气都没有。

念安哭得更凶了,小脸憋得通红,嗓子眼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像是喘不上气。李中平急得直转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找奶水?他突然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块麦芽糖,是前几天给镇上张寡妇家的娃买的,现在只能拿这个兑水试试了。

他刚要去翻背包,就见那白狐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嘴里叼着片翠绿的叶子,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狐狸把叶子放在他脚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眼睛望着怀里的念安,像是在说“用这个”。

李中平捡起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奶香,像是某种草药。他犹豫了一下,把叶子嚼碎了,混着仅有的一点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念安。奇了,念安吃了几口,竟真的不哭了,小嘴巴还在咂巴着,像是尝到了甜头。

“多谢你啊,小家伙。”李中平摸了摸狐狸的头,皮毛软得像缎子。狐狸舒服地眯起眼,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晃,那撮红毛在昏暗的庙里,像团跳动的小火苗。

雨下了整整一夜。李中平靠着墙打盹,怀里的念安睡得安稳,白狐狸就蜷在他脚边,时不时用舌头舔舔受伤的腿。后半夜,李中平被冻醒了,见狐狸的身子在发抖,便把自己的粗布外套脱下来,盖在它身上。狐狸睁开眼,望了他一眼,眼神里像是有了点暖意,然后往他身边凑了凑,把脑袋埋进他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