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鸩酒杏花甜

铅灰色的宫墙把暮色压得很低,昭阳殿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沉水香蜷着往上飘,刚触到房梁就散了。

我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指尖摩挲着描金茶盏的边缘,盏里盛着琥珀色的鸩酒,晃一晃,就漾出细碎的光。

宫女青黛端着托盘进来时,膝盖在金砖上磕出轻响:

“太后娘娘,该饮药了。”

她的声音抖得像筛糠,眼梢却偷偷瞟着我腕上的羊脂玉镯。

那是贞顺十七年,先帝初封我为才人时赏的,玉上的水纹已经被磨得浅了。

“放下吧。”

我抬眼,铜镜里的人影晃了晃。

那张脸被岁月啃噬得只剩骨棱,眼窝陷下去,颧骨凸起来,唯有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当年的胭脂色。

可就在指尖触到茶盏的瞬间,镜中人的脸颊忽然浮起两朵红晕,像极了十七岁那年,我刚从江南水乡踏进紫禁城,在御花园的杏花树下照见的模样。

青黛还跪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忽然想起她刚进宫时,也是这样怯生生的,攥着我的衣角问:

“婉主子,宫里的雪是不是比老家的冷?”

那时我还只是个才人,住在偏殿的耳房里,夜里冻得缩成一团,却还笑着哄她:

“等开春了,咱们去摘杏花,甜着呢。”

“你下去吧。”

我挥挥手,声音轻得像羽毛。青黛磕头退出去,殿门“吱呀”一声合上,把最后一点天光也关在了外面。

我端起茶盏,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预想中的苦腥,反而有股淡淡的甜,像杏花蜜混着雪水的味道。

指尖沿着镜面下滑,触到一道裂纹。

那是贞顺三十四年,我刚封昭仪时,谢宛凝派人送来的“贺礼”,一面淬了冰的铜镜,说是能照出“真心”。

我摔了它,裂纹就从镜心蔓延开,像一道闪电把整张脸劈成两半:

左边是穿着淡粉宫装、眉眼青涩的才人冯婉,右边是戴着金凤冠、眼神冷硬的太后冯氏。

我笑了,笑出了泪。原来这宫里的日子,真能把一个人劈成两半。

一半救人,一半杀人,用的竟是同一双手。

茶盏递到唇边,我仰头饮尽,鸩酒滑过喉咙时,果然尝到了杏花的甜。

那是十七岁的冯婉,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味道。

第二章 雪夜桂花酪

贞顺二十七年的雪,来得比任何一年都早。

我裹着件半旧的青缎棉袄,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往翊坤宫去。

棉袄是刚进宫时缝的,如今已经短了半截,冷风从袖口灌进去,冻得我指尖发紫。

怀里捧着描金茶盏,酪面浮着三朵金桂,是御花园刚摘的,还带着点残雪的寒气,可花蕊里浸着的“离魂”,却比这雪地更寒。

那是谢宛凝教我的第一个“学问”。

彼时我刚进宫三个月,因为打碎了她的玉簪,被罚在翊坤宫的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

膝盖冻得失去知觉时,她才让宫女扶我起来,带进暖阁里。

她坐在铺着貂裘的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银簪,簪头刻着小小的“毒”字。

“婉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把一小包白色粉末放在我面前,粉末细得像雪,“这叫‘离魂’,沾一点就能让人睡过去,再也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