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坐满了人,却安得能听见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我站在侧幕后方,望着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的同事们,我曾经的学生们,还有那些我叫不上名字却可能听过我课的教育界同仁。
“下面有请田育华老师,为我们分享她四十载教育生涯的感悟。”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我深吸一口气,走向讲台中央。聚光灯刺得我睁不开眼,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第一次站上讲台的那天。
“各位同仁,同学们...”我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显得有些陌生,“今天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课。”
台下静默无声,只有相机快门偶尔咔嚓作响。
“四十年了,我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有人成了知名学者,有人当了企业高管,还有的...”我停顿了一下,“还有的,我再也没能联系上。”
我的手不自觉伸进口袋,触摸到那把已经磨得光滑的木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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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入教坛
1985年9月,二十二岁的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济南市一所普通中学任教语文。那时的我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当时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
我的第一堂课是七年级三班的语文。推开教室门,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有好奇,有不屑,更多的是无所谓的态度。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语文老师,田育华。”我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时发现最后一排的男生正在传阅一本武侠小说。
我走过去,伸出手:“上课时间,不能看课外书。”
那男生吊儿郎当地抬起头,把书塞到我手里:“田老师,这可不是课外书,这是文学经典,《射雕英雄传》呢!”
全班哄堂大笑。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那是我教育生涯中的第一次失控。
当晚,我去拜访了教研组长李老师。她是一位银发苍苍的老教师,教龄比我的年龄还长。
“小李啊,”她总是这么叫我,尽管她清楚我姓田,“教师这行当,最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这个。”她指着自己的心口。
“可是他们不听我的,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李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木尺,放在桌上:“这是我老师送给我的。知道尺子是干什么用的吗?”
“量东西?打手心?”我怯生生地问。
“是度量。”李老师微笑,“度量知识,也度量人心。”
那晚我带着那把尺子回家,失眠了一整夜。
二 心之度量
九十年代的教育改革像一阵春风,吹进了我们这座城市的每间教室。我开始尝试新的教学方法,组织课堂辩论,带领学生走出校门观察社会。我的课渐渐成了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
1993年,我班里来了个叫陈明的学生。他父亲早逝,母亲靠在菜市场卖菜为生。陈明性格内向,成绩平平,总是坐在教室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
一次批改作文时,我发现他写了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每天凌晨三点,妈妈就要起床去批发市场进菜。她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水里而开裂,却总是笑着说‘不疼’...”
我被这篇朴实无华却充满真情的文章打动,破天荒地给了满分,并在班上作为范文朗读。当读到“我最大的愿望是让妈妈的手不再开裂”时,教室里寂静无声,有几个女生偷偷抹起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