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发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我拿起那张卡,和那张废纸一样的“共克时艰”通知书,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六十万就给一万?”
“太黑了,这不就是明抢吗?”
“你看李明,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这么认了?”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走出办公楼,夏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抬起头,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回了那个充满机油味的车间。
打开我的工具柜,我开始一样一样地,默默收拾我的东西。
那些陪伴我多年的扳手、卡尺、示波器,被我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放进我的背包。
但在最后,我拿起一个我亲手改造的,用于检测机床内部微小震动的专用探头,犹豫了一下。
然后,我把它轻轻地放在了工具台的最深处,被一堆废弃的零件掩盖。
旁边,还有几颗看似普通的螺丝。
那是经过特殊淬火处理的,硬度极高,只有我知道,它们是那台德国机床某个关键部位的唯一替代品。
我把它们“遗忘”在了那里。
02
回到我的工位,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那台机床复杂的内部结构图。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图纸,打开Word文档,敲下了“辞职信”三个字。
正文只有一句话:因个人原因,申请离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绪的宣泄。
我把信打印出来,签上我的名字,直接送到了HR部门李姐的桌上。
李姐看到辞职信,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李工,你……你别冲动啊!我再去找陈总谈谈?”
我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不用了,李姐。麻烦您了。”
我转身离开,没给她任何挽留的机会。
我的徒弟,刚毕业的大学生小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红着眼睛冲了过来,拦在我面前。
“明哥!你真的要走?就为了那点钱?公司太过分了!我们去找陈总理论!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甘。
我看着他,像是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还有些稚嫩的肩膀。
“小王,好好干。有些事,争是没用的。”
我的眼神复杂,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他不懂,但我懂。
尊严,不是靠争吵和理论得来的。
当我走后,陈总的反应,我大概能猜到。
他大概会端着紫砂壶,轻蔑地吹开浮沫,对他的秘书说:“一个臭搞技术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想拿捏我?他还嫩了点。爱走不走,外面想进我们公司的人,能从这里排到黄浦江!”
他就是这样的人,自负、刻薄,永远认为自己掌控一切。
我回到车间,最后一次整理我的个人物品。
我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场告别仪式。
我绕着那台被我亲手救活的进口机床,缓缓走了一圈。
冰冷的金属机身,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我的手指,轻轻从它的外壳上滑过。
这台机器,就像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