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一筐鸡蛋的重量

1992年的夏天,华东省云泽县遭遇了数十年不遇的干旱。清水乡春风村的土地龟裂成块,连村头那棵百年老槐树也耷拉着枝叶,没精打采地立在烈日下。

陈启明光着膀子在地里浇水,汗水沿着少年精瘦的脊背往下淌,在干裂的黄土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色印记。他已经连着三天凌晨四点起床,赶在日头毒辣前,从两里外的河里挑水浇灌那片快要旱死的玉米地。

“大强!大强!”村支书李德厚的声音伴着自行车铃铛声由远及近。

陈启明直起腰,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村里人都叫他小名“大强”,只有学校老师才喊他学名。

李德厚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田埂边刹住,老人顾不上擦汗,扬着手里的一个牛皮纸信封,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中了!平京大学!咱们村出状元了!”

陈启明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跑上前,双手在裤子上反复擦了几遍,才接过那封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

指尖触到平京大学四个烫金大字时,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傍晚,陈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乡亲。大家传阅着那张录取通知书,虽然许多人一字不识,但仍小心翼翼地用粗糙的手抚摸着纸面,仿佛这样就能沾上几分文气。

“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咱春风村终于飞出金凤凰了!”

欢呼雀跃过后,现实问题摆在面前。陈母悄悄把李德厚拉到灶房,愁容满面:“支书,这学...怕是上不成。他爹的病拖垮了家,哪还有钱交学费...”

灶台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李德厚紧锁的眉头。他猛吸一口旱烟,突然将烟杆往锅台上一磕:“等着!全村人一起想办法!”

第二天清晨,村头老槐树上的大喇叭响了:“全体社员注意了!咱们村的大强考上了平京大学!这是全村的荣耀!现在娃有难处,学费凑不齐,咱们不能眼看着娃折了翅膀!各家各户都到大队部来,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seventy-six岁的李老太太第一个蹒跚而来,她从层层包裹的手绢里掏出五元钱:“这是我纳鞋底攒的,给娃念书用!”

杀猪匠王老五提着半扇猪肉过来:“把这肉卖了,给大强凑路费!”

放羊的老杨头牵着两只羊羔:“牵去集市上,能换几个钱!”

小学的王老师捐出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拿来了一包草药:“听说城里药贵,这些给娃备着...”

那天,大队部的破旧木桌上,堆满了零零碎角的毛票、硬币,还有粮食、鸡蛋、活禽。李德厚和会计忙到深夜,才将一切清点完毕。

“八百三十七块五毛,加上七十六个鸡蛋,两只羊羔,半扇猪...”会计拨着算盘,声音哽咽,“支书,够了!够了!”

临行前夜,陈启明一家对着那堆钱物默默垂泪。陈父拖着病体下床,对儿子说:“大强,这情谊,比山重,咱陈家世世代代都不能忘。”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全村人都聚在村口送行。

陈母连夜烙了一摞饼,煮了二十个鸡蛋,塞进儿子的行囊:“饿的时候就吃,别省着。”

李德厚将缝在内衣口袋里的八百多元钱郑重交给陈启明:“省着点花,但该吃吃,该喝喝,别亏待自己。到了大城市,别给咱农村人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