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傅衡远派小厮往宫里递请安折子的时候,碎玉察觉了:“嫣嫣,你父亲晚点要进宫,你不如让他顺带送点东西给盛惠帝?”
傅嫣沉吟了一下,盛惠帝?
她有印象啊,当时她正急于给同行的女伴证明她能在水里憋气一柱香,结果一柱香还不过半,可能是她整个人都在水里一动不动太吓人,女伴呼救两声,他便下水把她捞起。
女伴的道谢也不在意,急匆匆地就走了。虽然她会水,但对其他落水遇险之人来说,这种热心施救,不图回报的好人,给他送点礼好像也很正常吧。
送礼要投其所好,傅嫣从脑中不知名的角落翻出当时女伴描述的话:高瘦的一个男子,骑马还吃着糖葫芦,她本以为十来人前呼后拥,他不会自己下水,然而他随手把糖葫芦塞到她手里就下水把傅嫣捞起来了。
当然,走的时候也没忘记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拿走。
江陵的糖葫芦和京中的糖葫芦应该也没甚区别吧。
傅嫣此时只恨当时怕水脏,被捞起后也眼睛紧闭,没能亲眼看上一看那糖葫芦究竟长啥样。
不过就算这糖葫芦不合心意,也可以让他转述给爹,回头她亲自动手做,不信做不出成功的糖葫芦。
打定主意的傅嫣,在采购完布料丝线,给祖母挑了几个翠玉镯,又给娘、大伯母和自己各挑了几套头面,置办了两身衣裳后,在街边找了个看着最顺眼的婆婆买下了几串糖葫芦。
有幸运99+的加持,她相信绝对是这条街上最好吃的糖葫芦了。
*
尽管很想拒绝,恨不得把糖葫芦丢出去喂狗,抵不过傅嫣一口一个“爹”,傅衡远最终还是拿着糖葫芦走了。
他还承诺:一定一字一句地转述盛惠帝的改进建议。
于是御前内侍便见到很久没进过宫请安的定远侯,手里拿着的不再是请安折子,而是一个镂空的食盒。
待傅衡远近前,他迎上前来:“久不见侯爷进宫,皇上甚是想念,不知侯爷这是…”
傅衡远大方地展示着糖葫芦:“赵公公应该知晓,我那小女昨日归家,今日在京中闲逛,买了些吃食回家,刚好我进宫给皇上请安,‘顺便’给他带上几串糖葫芦尝尝。赵公公可是担心有危险,需得查验一二?”
赵公公腹诽,“顺便”两字咬得这么重,他看这定远侯倒是挺不想带这些个糖葫芦的。
“奴才哪敢?侯爷说笑了,快快进去吧,皇上自接到折子就在等侯爷了。”赵公公讪笑两声,让开位置放他进去。
傅衡远推开殿门,殿中不出所料空无一人,绕入偏殿,半人高的折子后,男子端坐期间,寥寥几笔落下,就换一本折子。
楚明熙见他进殿,先是抬手示意免礼,而后起身引他到窗旁的茶案上。
算这小子识相,知道他不爱行礼。
傅衡远安然落座,手里的食盒也直接递到了楚明熙面前:“尝尝宫外的糖葫芦如何。”
楚明熙愣了瞬,接过来放到一旁,嗓音泠泠如注入茶杯的潺潺水流:“傅叔怎地想起给熙带糖葫芦?可是谢姨有何吩咐?”
殿内连个侍奉的小太监都没有,这小子不会泡茶,糟蹋了好茶叶啊!
傅衡远心内感叹,端起茶杯便是一饮而尽:“这是嫣嫣今早出府买给你的。”
傅叔果然还是牛嚼牡丹,估计是又渴着了。罢了,茶水嘛,能解渴就行。
楚明熙安慰好自己,又提起茶杯给他续满:“那劳烦傅叔告知嫣妹妹,熙很喜欢她送的糖葫芦。”
不是,怎么又给我倒?
傅衡远瞪着眼睛看他倒完,放下茶壶居然捡起了棋盘,慢条斯理地往上布弄棋子。
他又端起茶杯:“不批奏折了?”
这不巧了。
楚明熙嘴角上扬:“早些时候便处理完了要事,现下都是些废话,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左右无事,傅叔不如与我手谈一局。”
手谈?这得多浪费时间,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傅衡远摆手:“诶,那还是算了,我一个烂棋篓子,没得扰了你的兴致。”
“就是…不是说左右无事吗?那你把糖葫芦吃了,告诉我味道如何?”傅衡远紧盯着他。
楚明熙本在给空掉的茶杯继续倒上茶,闻言一头雾水。
这糖葫芦是什么灵丹妙药吗?还是傅嫣找回来,傅家终于决定父债子偿,要对他痛下杀手了?
楚明熙手微微颤抖地拿起一根糖葫芦,一口咬下,甜甜的糖稀,微酸的山楂,很正常的糖葫芦啊。
无甚特别,就是正常的糖葫芦。
“味道…还行,就是糖葫芦的味道。”楚明熙一时竟找不出更多形容词。
味道如何?糖葫芦的味道?
傅衡远可疑地沉默了。
他不死心:“就没有不好吃的地方?或者特别好吃?”
楚明熙不敢下咽,继续咀嚼着:“天太热了,糖稀有点化了?”
罢罢罢,傅衡远选择了说正事:“如今嫣嫣回来了,我们家想向皇上求个恩典,允许嫣嫣自由婚配。”
好像是有点甜了,喝口茶压压。
楚明熙囫囵咽下口中山楂,抿了口茶水:“这是为何?嫣妹妹才刚过十四岁吧?”
傅衡远没好气道:“当年嫣嫣走丢,虽然封锁了消息,对外说是体弱,送到了江南将养,但京中有的人就爱盯着别人家事说闲话。”
有人说闲话,听到没?这都是你们楚氏的错!
“如今嫣嫣回来,就当是我们家求个心安,请皇上开恩。”傅衡远结结实实地跪到地上就要磕头。
拼了,我都磕头了,还不给个恩典?
楚明熙连忙扶起他:“傅叔这是做甚?熙曾许诺,孤见傅家长辈如见长辈,不过一个恩典,熙给了。”
成了!
傅衡远眼中含泪,满是感动地看着他。
面对这样一位父亲,且他所求也能弥补自己父亲犯下的过错,谁能拒绝?
楚明熙当即放下糖葫芦,也不摆弄棋盘了,重新坐回到书案前,写好,盖上私章,留档后珍而重之地交到了傅衡远手里。
傅衡远拒绝了留膳,高兴地揣着一封手诏出宫了。
出殿门时,还心情甚好地问候赵公公:“公公伺候皇上辛苦,也要注意自个身体。”
想到难喝的茶水,又补上一句:“皇上龙体珍重,泡茶这等小事,还是让小太监来干吧。”
可别糟蹋这些进贡的上好茶叶了!
赵公公暗暗叫苦,这皇上他就爱自己泡茶,偏偏还爱分享给“喜茶之人”。此前也曾有大臣暗戳戳跟他反馈,但皇上不喜殿内有小太监服侍,自然只能全部退下。
但他还是回道:“是。”
不管了,大不了以后他另外送茶进去,皇上泡的茶都撤下来回头给徒弟们喝。
进贡的茶叶呢,便宜这群小崽子了。
*
送走傅衡远,楚明熙重新坐回到案前,食盒连带着里头的糖葫芦仍留在案上,他本想和自己对弈,却不期然被拉回到江陵的那段日子。
糖葫芦…
京中吃食繁多,纵使他没有在街边闲逛的经历,也曾听到只言片语。
傅嫣,为何独给他送糖葫芦?
他此前并未吃过糖葫芦,只是初到江陵,美食众多,加之不在宫中,不必担心有人知晓帝王喜恶,一时不慎,竟然积食了。
为了口腹之欲,竟然到处求医只为消食,传出去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所以在问过有积食经历的随侍后,他就派人买来糖葫芦,用以消食。
当时急于赶赴金陵,便捎带了几串糖葫芦路上食用。
傅嫣,正是他在出城之时救下的。
从被他捞起到离开,傅嫣一直紧闭着眼,按理说,不该知晓他当时吃着糖葫芦。
而且只恨他当时急于离开,只匆匆看了一眼,确认活着便离开,事后才惊觉被自己救下的女孩,一副与傅衡远和谢苏媛神似的容貌,活脱脱就是二人的结合体。
不然当时他便已经把傅嫣带上回京,何至于又白白蹉跎了近两个月时间。
“皇上,太后派徐嬷嬷来请您和定远侯一同用膳。”赵公公推门进来请示。
楚明熙回神,他拿起搁置的食盒:“朕也许久未同母后一起用膳了,不过定远侯已出宫,倒是他带进宫的糖葫芦可以献给母后尝尝。”
太后刚还政卸权不久,哪能缺这一口糖葫芦?
赵公公道:“皇上一片孝心,太后必定喜欢。”
楚明熙哼笑:“你倒是越发会说话了,明日赏你一天假,出宫寻摸些新鲜玩意儿回头献给太后。”
又是一天假,又能讨好太后,定远侯虽没给他好处,带来的好处可比普通的金银好得多。
赵公公喜笑颜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