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灰石城城北,“积善坊”空地。

王府亲兵身着崭新号衣,手持长枪,沿着空地边缘排开森严阵列守在临时搭建的高台。高台两侧,巨大的“靖南王府”杏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灰石城的百姓,无论贫富,都被这声势吸引而来,或好奇,或麻木,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陈氏粮行的伙计正满头大汗地将一袋袋粮食堆砌成小山,孙家药铺的学徒则忙着支起案桌,摆放药箱和熬药的陶罐。

高台上,孙大夫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长衫,花白的胡子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率先走到台前,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深深一揖。声音清晰地传开:

“灰石城的父老乡亲们!”孙大夫的声音带着医者特有的平和与沉重,“老朽行医数十年,见惯了生死病痛。然今日之痛,非风寒暑湿,乃城外匪患!清风寨过山峰一伙,凶残成性,劫掠乡里,杀人越货,致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老朽的药铺,收治过多少被匪徒所伤的乡亲?又送走了多少因匪患而绝望自尽的孤寡?此等切肤之痛,如附骨之疽,一日不除,我灰石城一日不得安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几张熟悉的、带着伤疤或泪痕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今日,王府顺应民意,誓师剿匪。我孙家药铺,愿倾尽所有,为剿匪壮士疗伤,为受难乡亲义诊!愿以此绵薄之力,助王爷大军,荡平匪巢,还我灰石城一个朗朗乾坤!”

台下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叹息和叫好。孙大夫的威望和悲情控诉,切中了百姓心中恐惧与渴望。

孙大夫退后一步。陈景瑞上前。他换上了一身深色劲装,腰悬玉带,虽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锐利,已非昔日粮行少东家的青涩。他对着台下拱手,声音清朗有力:

“诸位父老!我陈氏粮行,世代经营,靠的是乡亲们捧场,靠的是这灰石城一方水土!然匪患不靖,商路不通,粮道受阻,米价飞涨!多少人家中无隔夜之粮?多少孩童面黄肌瘦?此皆匪祸之过!”他指向身后堆积如山的粮袋,“今日,王府主持安民誓师,我陈氏粮行,愿开仓平价售粮!不为牟利,只为助王府剿匪大业,让灰石城的乡亲们,能吃饱饭,能活下去!粮行根基在民,民安则粮行安!剿灭清风寨,断匪路,通粮道,方是我等长久之计!”

“好!” “陈当家说得好!” 台下人群中爆发出更响亮的喝彩。平价粮的诱惑实实在在,都知晓陈景瑞血洗粮行后真正的成了当家,虽不像老陈头那般年轻有为。也让部分百姓对他产生了一丝新的期待。

陈景瑞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缓缓走上台前的身影上。

柳七。

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灰的旧长衫,身形比前些日子更加单薄。脸上带着明显的淤青和未褪尽的伤痕,嘴唇干裂,步伐甚至有些虚浮,显然在王府大牢中受创不轻。但他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走到台前最边缘,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灰石城的城墙,望向了城外那莽莽群山,望向了清风寨的方向。

空地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乡亲们…”柳七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我叫柳七。城西破草庐里的柳七。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穷书生。”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熟悉的街坊面孔——卖炊饼的王婶,打铁的老王,甚至缩在人群后面、眼神躲闪的棺材铺老李。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我柳七,无父无母,是灰石城的街坊邻居,一口汤一口饭,把我拉扯大。是东街张阿婆省下的半碗粥,西市李伯匀出的半块饼,让我活了下来,让我有机会识几个字,读几本书。这灰石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着父老乡亲的恩情!我柳七,无以为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牵动了身上的伤痛,让他眉头紧蹙,却依旧挺直脊梁。

“可是!”他的声音拔高,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和滔天的愤怒,手指猛地指向城外,“就在这座城里!就在诸位父老的眼前!过山峰那伙豺狼!他们掳走了我的红绡!”

“轰!”人群一阵骚动。红绡被掳,早已是灰石城人尽皆知、却又讳莫如深的痛事。

“她只是翠芳楼一个卖唱的歌女!她没偷没抢,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柳七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颤抖,眼中泪光闪动,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过山峰!清风寨!他们凭什么?!就凭他们手中的刀?就凭他们烧杀抢掠的凶残?!他们毁了多少个家?让多少像我一样的人,日夜饱受剜心之痛!”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土匪不除!家不成家!城不成城!我们永远活在恐惧里!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被掳走的、被杀害的,会不会是自己的亲人!会不会是…在座的诸位?”

这血泪控诉,如同点燃了干柴。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啜泣声和愤怒的低吼。

柳七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转向高台中央,对着那面“靖南王府”的大旗,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而真诚:

“幸得苍天有眼!幸得王爷明察秋毫!王府洞察匪患之深重,体恤百姓之疾苦!今日,靖南王府,举义旗,兴义兵。誓要扫平清风寨,荡涤匪患,还我灰石城一个太平,我柳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唯有一腔热血,满腹悲愤。愿在此,代所有受过匪害的乡亲,代所有日夜担惊受怕的父老,叩谢王爷恩德!叩谢王府大军,为民除害!”

他撩起衣袍下摆,竟真的对着王府大旗的方向,郑重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这一跪,情真意切,悲愤交加,瞬间点燃了台下积聚的情绪!

“剿灭清风寨!” “杀了过山峰!””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骤然爆发,如群情激愤,民心如火!

就在这鼎沸的声浪中,一个高大挺拔、身着王府亲军将领铁甲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上高台中央。正是秦霄。

他面容冷峻。腰间佩刀,步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带着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他扶起柳七,站定中央,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无需开口。那无形的威压便让鼎沸的声浪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敬畏的寂静。

台下人群中,老张看得眼睛发直,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老王,压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瞧见没?秦将军!这才是正儿八经带兵打仗的爷们!威风!真威风!比之前王府派来的那些光会捞油水的狗官强太多了!”

老王也盯着秦霄,瓮声瓮气地点头:“是条汉子!听说他来了后,城里宵小都老实多了,城外几个闹事的庄子,也是他带兵平息的,雷厉风行,没伤着多少百姓。是个做实事的!”

旁边几个小媳妇和成了家的娘子,更是看得脸颊微红,眼神发亮,窃窃私语:“秦将军可真俊…”“是啊,那身板,那气势…勾人嘞…”

也有人注意到柳七的惨状,低声议论:“柳先生被打得真惨,可怜见的。”“谁家娘子被土匪掳走不急啊?那狗日的孙管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进去严刑拷打,真不是东西!”

秦霄对台下的反应恍若未觉,他抬手,示意彻底安静:

“靖南王府,受命于天,镇守一方!保境安民,乃本王府分内之责!”他目光扫过台下,落在那些堆积的粮袋和药箱上,“今日,陈氏粮行平价售粮,孙氏药铺施药义诊,皆王府之命!只为让灰石城的乡亲们,在匪患未靖之前,能少受些煎熬,能活下去!此乃王府应尽之义!”

“然,匪患难靖,根在何处?根在内外勾结!根在有人为虎作伥,蒙蔽王爷视听!”

台下众人一时心中也清楚了其中的凶险,若真让那丧尽天良的草寇们得了势。攻进了城,那百姓无一幸免,皆为刀俎鱼肉。

秦霄猛地一指台下人群:“近日城中谣言四起,污蔑王府,混淆视听!今日,本将军便在此,当着全城父老的面,揭穿真相,以正视听!”

“当初,那萧燃,并非无端生事!他正是赤潮帮好汉,受开山刀之命,潜入我灰石城,联络义士,共抗匪患!其入王府监牢,非为作乱,实为锄奸!”

“锄的便是那清风寨安插在我王府的内应——孙管事!”

“什么!”“我早看出来那厮包藏祸心”人群一片哗然!孙管事死了的消息早已传开,但内情竟是如此?!

秦霄的声音如同惊雷:“那孙管事!仗着王府微末权柄,阳奉阴违,私通清风寨过山峰!克扣军粮,泄露军情,致使王府数次剿匪无功而返!更甚者,他假借王府之名,在城中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其罪罄竹难书!萧燃义士,识破其奸谋,为保我王府清誉,为护灰石城百姓,于大牢之中,怒斩此獠!壮哉!”

老张、老王、老李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老张猛地一拍大腿:“我的娘!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那姓孙的不是好东西!萧燃是条好汉啊!宰得好!”老王也连连点头:“错怪人家了!原来他是去杀内奸的!”老李则眼神闪烁,嘴里嘀咕着:“可不是嘛!那个萧燃…唉,也是个仗义的汉子,本想替柳先生说两句,结果也被孙管事抓了去。暴起杀了人为百姓除了害,但王府势大他毕竟顶着个匪的名号,不得已逃了命。”

秦霄的声音更加激昂,充满了凛然正气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过山峰!穷凶极恶之徒!视人命如草芥!勾结内奸,祸乱我灰石城!其罪当诛!今日,王府大军开拔在即!本将军在此立誓:”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苍穹,在秋阳下爆发出刺目的寒光!

“不踏平清风寨!不斩下过山峰狗头,誓不还师!!!”

“剿匪!剿匪!剿匪!!!”

“踏平清风寨!斩杀过山峰!!!”

“王爷千岁!秦将军威武!!!”

台下沉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热的、山崩地裂般的呐喊!积压已久的恐惧、愤怒、对安宁的渴望,在这一刻化作了对王府、对秦霄、对剿匪大军的狂热支持!无数手臂高高举起,声浪直冲云霄!

秦霄脸上,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终于缓缓地勾起了笑容。

他收刀入鞘,正准备命人鸣鼓开拔。脸上自信的笑容尚未完全绽开,台下狂热如沸的声浪中,一个懒洋洋、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突兀地炸响:

“说的好的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最外围,一个倚着墙根的道士正抱着胳膊,歪着头,脸上挂着混不吝的笑。他掏了掏耳朵,继续拖长了调子喊道:“那个谁,秦霄是吧?唱念做打,功夫不错嘛!那我且问你——”

带着一股子市井无赖的刁钻劲儿,手指遥遥点着台上的秦霄:

“试问,如何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万一你跟那死鬼孙管事是一路货色,也暗中和清风寨结了盟,演一出杀几个小喽啰应付差事的把戏,回头该抢还是抢,该杀还是杀,跟我们老百姓有半文钱区别?口号喊得震天响,有个屁用!”

这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刚刚沸腾起来的人心。百姓们脸上的狂热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茫然和重新泛起的恐惧。是啊,秦霄才来多久?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在王府站稳脚跟,才搞这么大阵仗?万一只是做表面功夫呢?

沈肆的声音还在继续:

“就算你秦将军此刻是真菩萨下凡,真心系百姓,也真把清风寨那帮土匪剿了。可谁不知道你们王府那位主子靖南王朱孝,是个什么货色?他不安生啊,常年备战,四处扩张,同各路诸侯争地盘抢势力!眼下灰石城是他老巢,咱们或许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可等他打不过别人,或者觉得灰石城成了累赘的时候呢?玩一手‘弃车保帅’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剿了匪,咱们就能高枕无忧了?呸!咱们不继续在朱孝的五指山下,胆战心惊地活着。”

人群彻底乱了!沈肆的话,句句诛心,直指王府争霸天下带来的深层恐惧。这恐惧比匪患更深远。

“是啊,秦将军是好,可王爷他…” “万一王爷打输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有人试图反驳:“秦将军刚来不久,以前王府哪有这种声势!那孙管事也配和秦将军比?” 但更多人选择了沉默,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上,摇曳不定。

高台之上,秦霄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他死死锁住人群外围那个道士。孙大夫和陈景瑞脸色骤变,手心捏了一把汗。

就在这人心浮动、质疑声四起的关键时刻,一个身影再次站到了高台边缘。

是柳七。

他没有看沈肆的方向,而是面向台下惶惑不安的乡亲:

“诸位父老!”柳七的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字字铿锵,“这位道长的话,听着吓人,可细想之下,不过是杞人忧天!”

他目光扫过人群,带着理解和悲悯:“我明白大家的担忧,王府过往如何,王爷志向何在,非我等小民可以妄议。但今日就在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秦将军!是即将开拔去剿灭清风寨、替我们报仇雪恨的王府大军!”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决绝:“我柳七!一个书生,手无寸铁!我的红绡,被过山峰掳走,至今生死不明。是王府,是秦将军,给了我一线希望,给了我们灰石城所有被土匪欺凌的百姓,一个讨还血债的机会。”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身上的伤,是在王府大牢里留下的!那孙管事,仗着权势,私通土匪,将我严刑拷打。若非萧燃义士仗义执言,怒斩奸佞,我柳七早已是一具枯骨。萧燃是什么人?是赤潮帮的好汉!是秦将军口中,潜入城中联络义士、共抗匪患的义士。他为了救我,为了除奸,不惜身陷囹圄,最终手刃仇雠。他的血,难道不是热的?!他杀的,难道不是勾结土匪、残害百姓的恶徒吗?”

柳七的话语,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他将自身的惨痛遭遇、萧燃的壮烈牺牲,与秦霄的剿匪大业紧紧捆绑!用血淋淋的事实,对抗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恐惧”!

“至于道长担忧的‘弃车保帅’?”柳七冷笑一声,“那是以后的事!今日不除匪患,我们连‘车’都算不上,只是随时会被碾死的蝼蚁。今日不踏平清风寨,我们连‘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日日活在过山峰的屠刀之下。”

他转向秦霄,深深一揖:“秦将军,柳七一介布衣,只知眼前大患是土匪!只信将军今日剿匪安民之志,请将军,为我等小民做主!为红绡,为所有被掳走的亲人,为所有枉死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秦霄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台前,与柳七并肩而立。他不再看沈肆,而是直面台下那些带着疑虑、带着期盼、带着恐惧的目光。声音沉稳却多了几分肃杀和郑重:

“你的担忧,很正常。”秦霄目光扫过众人,坦荡而直接,“我初来乍到,时日确短。但灰石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父老乡亲的疾苦哀愁,本将都看在眼里,也打探了解了许多。”

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郁愤:“若非为了摸清匪情,肃清内奸,早做准备,本将何须等到今日?!军令如山,时机未至,纵有千钧之力,亦难发一矢!” 这话虽未明言,却隐晦地点出了朱孝的掣肘和王府内部的阻力,瞬间让许多心思通透的百姓恍然大悟——原来迟迟不出兵,并非秦霄无能!

声震四野:

“但今日!时机已至,军令已下!本将在此,以项上人头立誓:”

“剿灭清风寨,荡平匪患,乃为灰石城百姓而战!此心此志,天地可鉴,鬼神共知!若有半分虚言,若有半分懈怠,若有半分与匪勾结之举,犹如此旗!” 他刀光一闪,身旁一根悬挂小旗的旗杆应声而断!

“我秦霄,必身先士卒!不踏平匪巢,不斩过山峰狗头,绝不还师。王府如何,王爷如何,非尔等今日所需虑!尔等只需看着,看着我秦霄,如何用清风寨匪徒的血,洗净这灰石城的冤屈!如何用他们的头颅,筑起尔等安宁的城墙!”

“信我者,静待佳音!疑我者,拭目以待!”

“好!!!” “信秦将军!!” “剿匪!剿匪!!”

柳七的剖白和秦霄这掷地有声、甚至带着血性的立誓,瞬间驱散了沈肆挑起的阴霾!百姓们被秦霄话语中隐含的憋屈、破釜沉舟的决心以及那实实在在的“人头担保”所震撼。

风向逆转。

无数愤怒的目光和唾沫星子,顿时砸向了沈肆:

“臭道士!你懂个屁!哪有你说话的份。”

“就是!又不是我们灰石城的人,在这挑拨离间。我看你就是清风寨的探子!”

“摆摊骗钱就算了!前些天我还看见你把西街说书的老瞎子揍了一顿,就嫌人家抢你生意!缺德玩意儿。”

“呸!就他这鸟样还当土匪?我昨天还看见你被几个小乞丐追着打,抢了人家讨来的半个馊窝头嘞.”

“老张头!他是不是还骗你说你有血光之灾?”

“放他娘的屁!他跑去跟我媳妇嚼舌根,说我逛翠芳楼找小翠.害得我被挠了个满脸花!这王八蛋!”

“李大娘,你前天还让他帮你搬药筐呢,他是不是顺手摸了你家晒的柿饼?”

“对对对!就是他,贼眉鼠眼的!跟那几个小乞丐鬼鬼祟祟的,准没好事!”

谩骂声如同潮水,瞬间将沈肆淹没。他气得跳脚,指着人群嚷嚷:

“老张头!我几时骗你了?你那血光之灾是不是应验了?你媳妇挠的算不算?!”

“李大娘!天地良心!我帮你干活搭手,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再穷也不至于抢乞丐的馊窝头吧?!那是我看他们可怜,想给他们钱,他们以为我要抢吃的才打我.”

“还有你!王麻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老瞎子了?明明是他拐棍绊了我一下,他自己没站稳摔了我扶他还被讹了三个铜板!”

他越解释,人群骂得越凶。

秦霄看着台下这场围攻,他抬手,止住了越来越离谱的闹剧:

“好了!”声音不高,却自有威严。

“灰石城民风淳朴,恩怨分明,本将看在眼里。”他目光扫过沈肆,“些许宵小,哗众取宠,不足挂齿。莫要让此等跳梁小丑,误了我等剿匪安民的正事!”

他不再理会沈肆,猛地转身,面向整装待发的大军,声如洪钟:

“鸣鼓——!!!”

“开拔——!!!”

“咚!咚!咚!咚——!!!”

沉闷而雄浑的战鼓声,骤然在“积善坊”上空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早已列队肃立的王府亲军,闻令而动。盔甲铿锵,长枪如林。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踏着鼓点的节奏,气势磅礴地从高台两侧鱼贯而出,向着城门方向,滚滚而去。

“秦将军威武!!”

“踏平清风寨!”

百姓们挥舞着手臂,目送着大军远去。这一刻,对秦霄和王府大军的信任与期盼,压倒了所有深远的忧虑。

在汹涌的人潮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沈肆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孙家药铺临时支起的义诊摊子旁。趁着药铺伙计忙着看热闹、没人注意案桌,他闪电般出手,精准地从一个装干粮的竹筐里顺走了一只油光发亮、还冒着热气的卤鸡腿。

沈肆缩回人群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墙角,张嘴狠狠啃了一大口!他满足地眯起眼。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抬起那只沾满油渍的手隐蔽地、对着高台方向幅度极小地摆了摆。柳七心领神会。

阴影里,沈肆正心满意足地啃着最后一点鸡腿肉,骨头在嘴里嚼得咯嘣作响。余光向角落随意瞄了一眼,他脸上的惬意却突然僵住,眉头微微蹙起。

“啧…” 他低头,疑惑地看了看手中光秃秃的骨头,又舔了舔沾满油渍的嘴唇。

咸得发苦的卤汁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不是卤料的味道。

“这骨头……似乎硬得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