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夜无话。

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叶不闲并未感受到丝毫暖意。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的是一张张如同惊弓之鸟的脸,空气中弥漫的恐慌几乎凝成实质。陆管事站在大厅中央,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的内心。

叶不闲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就在这时,一名伙计从门外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陆……陆管事!……孙家的人来了!”

“啪嗒。”一声,陆国平手中的账本滑落在地。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扶住身后的柜台才堪堪稳住身形,缓缓闭上了眼。

终究还是躲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冰碴子,冻得他胸前微微抽动。再睁开眼时,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众人低声道:“都打起精神来!天,还没塌!”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一步一步,沉重地迎了出去。

大厅门口,一行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衣着华贵、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正是孙家的总管事,孙福。

大厅门口,一行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衣着华贵、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正是孙家的总管事,孙福。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的侍卫,一进门便不动声色地左右散开,那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厅内的每一个角落。

陆国平看到,孙福的拇指正缓缓摩挲着那只镶玉扳指,眼角细纹因为笑意而略略舒展。他的目光在空荡的货架与伙计们瑟缩的肩膀之间来回穿梭,像一个挑剔的商人,正在丈量一处待价而沽的宅地。

“呵呵,陆管事,别来无恙啊?”孙家管事孙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姿态不似谈判,倒像施舍,“几日不见,多宝阁怎么冷清成这般模样了?看来冲木阁主不在,这生意也跟着冷清了许多嘛。”

他故意在“不在”二字上加重了读音,刺激陆国平最敏感的神经。

陆国平强作镇定,将一个走投无路、愁云惨淡的商行管事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躬着身子,唉声叹气道:

“孙管事说笑了。阁主只是外出访友,过几日便回。只是近来行情不好,生意难做,让孙管事见笑了。”

“访友?”孙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管事,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说这些场面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明白不是吗?我们孙家一向心善,愿意给你们多宝阁估个好价钱,也算给冲木阁主留个体面。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连这点体面都保不住咯。”

陆国平的身体微微颤抖,死死咬着牙,脑中回想着叶不闲事前的叮嘱——“示弱,拖延,让他尽情表演”。他满脸苦涩地与之虚与委蛇,一会儿说要等阁主回来定夺,一会儿又哭诉祖宗基业不能轻易变卖。

孙福很享受这个过程,他甚至还假惺惺地“分析”起多宝阁的财务状况,漫不经心地提了几笔多宝阁采购失利的消息。

陆国平的脸色越来越沉。但多年的经验让他强行压下惊骇,挤出笑容搪塞过去:“孙管事消息真是灵通,呵,一点小亏损,做生意嘛,难免的。”

一番耀武扬威之后,孙福自觉已经将对方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志得意满地准备离开。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后院,正巧看见叶不闲埋首于一堆账簿之中,冲舒婕那身赤甲在整个压抑的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兀。

孙福脚步一顿,饶有兴致地随口一问,“那是新来的账房?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算账?看来陆管事招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啊,不懂得看时务。”

陆国平连忙点头:“新来的,不懂事,让孙管事见笑了。”

孙福轻蔑地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刚好让所有人听清:“也是,冲木阁主这次怕是访友访到康城去了吧?路途遥远,可别访友不成,连老巢都回不来了。”

这句话,恶毒至极。

一直沉默的冲舒婕,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瞬间凝固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发,甚至没有一句怒骂。

但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刹那被抽走了。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力骤然降临。桌上的茶杯盖无声地振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前一秒还志得意满的孙福,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作为孙家总管事,他见过不少高手,但这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还是让他心头一凛。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站姿,将重心微微后移,保持着表面的从容,而他身后的两名侍卫,手已经按在刀柄上,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原来如此。”孙福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尾音略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看来多宝阁的底蕴,比我想象的要深厚一些。能让舒婕小姐这般顶尖的强者亲自作陪,想必这位先生,并非普通的账房吧?”

陆国平的心脏“咯噔”一下,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连忙解释:“孙管事误会了,舒婕小姐只是……只是碰巧在此……碰巧……”

他的解释苍白而无力。

“是吗?”孙福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更甚,他不再多问,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又在叶不闲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他带着一种洞悉了什么的胜利者姿态,缓缓转身,大袖一甩,扬长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大厅内紧绷的空气才稍稍松动。

“混账!”

冲舒婕低声嘶吼,她懊恼地猛一跺脚。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股淡金色的灵力自她靴底激荡而出,脚下的青石板应声龟裂!

陆国平也是一脸后怕地擦着冷汗,颤声道:“小姐,你太冲动了……这下被他看出端倪了……”

冲舒婕满脸自责:“怪我。可……可我实在忍不住!他怎敢如此羞辱父亲!”

一直沉默的叶不闲,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淡淡地说道:“不必自责。”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暴怒的冲舒婕和惶恐的陆国平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望向他。

叶不闲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小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冲舒婕一愣:“奇怪什么?”

“奇怪,”叶不闲的视线投向门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孙福离去的背影,“阁主前脚刚走,孙家后脚就精准地找上门来,仿佛掐准了我们最虚弱的时机。这份关心,未免也太体贴了些。”

他顿了顿,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他刚才在厅中,旁敲侧击,提到了我们亏损的生意。那些生意,据我所知,是只有阁主和陆管事你才知道的内部机密吧,陆管事?”

陆国平闻言,脸色“唰”地一下,瞬间血色尽失,比刚才被孙福逼迫时还要难看!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让他遍体生寒。

一句话,让冲舒婕也同时脸色巨变!她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瞳孔骤然收缩,失声道:“他们消息怎么会这么快?!”

陆国平的脸色愈发苍白:“叶阁主的意思是...“

叶不闲缓缓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吹了吹,用一种没有情绪的语调,给出了答案。

“因为我们中间,有条会传话的狗。”

一言既出,满室死寂。

陆国平颤声道:“叶阁主,您是说...内奸?可是,可是谁会...“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叶不闲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得让人心寒。

“陆管事,“叶不闲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像一座山,“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