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叶不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冲舒婕和陆国平的心头,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敲得粉碎。

死寂。

长久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是谁?”冲舒婕琥珀色的瞳孔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煞气比之前面对孙福时更盛三分,“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我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剥皮抽筋。”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枪柄,手背上青筋毕露,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是账房的钱通?”陆国平嘴唇发白,身体摇摇欲坠,他想到了什么,急声道,“他儿子前阵子在外面豪赌,欠了一大笔债,四处找人借钱,一定是他。我这就派人去拿他。”

背叛的裂痕,一旦滋生,就会迅速在内部催生出猜疑的毒素。它比任何外部的敌人都更可怕,因为它会让人从内部开始腐烂。

“都站住。”

他缓缓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现在去抓人?以什么名义?就凭我们的猜测?”

“难道就这么算了?”冲舒婕不甘地低吼。

“当然不。”叶不闲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静,“但你们想过没有,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任何一次轻举妄动,都是在打草惊蛇。万一抓错了,只会让真正的内鬼隐藏得更深,同时还会让我们本就人心惶惶的多宝阁,彻底分崩离析。”

他走到那张堆满了账簿的小几旁,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摊开在陆国平面前。

“陆管事,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本记录着多宝阁各项资产、采购和负债的流水总账。上面一排排触目惊心的文字,如同一个个流血的伤口,清晰地展示着这艘商业巨船正在如何加速沉没。

“内鬼,是插在多宝阁上的一把刀,我们必须拔掉它。但在拔刀之前,我们得先想办法止血,否则,不等我们找到内鬼,我们自己就先流血而死了。”

他收回手指,目光转向二人,语气变得沉重:

“我今天通览了核心账目。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我们所有的常规回款渠道,都已经被孙家或明或暗地卡着。库房里那些能快速变现的灵材,也撑不过二十天。比阁主说的三十天还要少得多。二十天之后,我们连伙计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他每说一句,陆国平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这些都是他知道,却不敢深思的残酷现实。

“我们不能再等了。”叶不闲的声音斩钉截铁,“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

冲舒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杀意,沉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陆国平也投来一丝期盼的目光,在见识了叶不闲的敏锐洞察力后,他不由自主地将其当成了救命稻草。

叶不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房间里的气氛,随着他的沉默,变得愈发凝重。

终于,他缓缓开口,吐出了三个字,三个让陆国平和冲舒婕都感到无比陌生的字。

“云梦谷。”

一瞬间,陆国平脸上的期盼凝固了,转而化为惊骇与不可置信。

而冲舒婕,她眼中刚刚压下去的火焰,“腾”地一下再次窜起,但这次不再是愤怒,而是混杂着震惊、失望。

“叶阁主,万万不可!”陆国平慌忙道,“云梦谷那催熟法,是以修士精血为引的邪道!是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禁术。我多宝阁百年清誉,是阁主一拳一脚打出来的!沾上这东西,就全完了。”

冲舒婕的心底一沉。她本已在心中认可了叶不闲的智谋,甚至认可了父亲“依靠”的说法。但‘邪道’这两个字,却触碰了她自幼受训身为武者的底线,更是对父亲一生清誉的践踏。

这让她感到一种信念破碎的愤怒。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混乱,手中的长枪横在胸前,枪尖斜指地面,一股冰冷的锋芒封锁了整个房间。

盯着叶不闲的里面满是失望和审视的杀意。

“叶先生。我敬你是父亲请来的高人,但多宝阁的声誉,是我父亲和无数伙计用性命换来的底线。”

她的声音冰冷,“你想用邪道来换取苟延残喘,我冲舒婕第一个不答应!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何居心?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没有直接将枪尖指向叶不闲,但这姿态,比直接的威胁更具压迫感。这代表着如果叶不闲坚持,她将不再视其为友,而是敌人。

面对这实质的杀意,叶不闲在心里自嘲,‘你的杀意,比起我脖子上这位,可温柔多了。’魂印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配合着传来一阵冰冷的悸动,仿佛在警告他:‘你的命是我的,少动歪心思。’

叶不闲忽然轻轻一笑,浅淡却莫名刺骨。

冲舒婕心头一紧,那笑意不像退让,更像是讽刺与挑衅。她一时间怔住,话锋竟生了迟疑。

“我的居心?”叶不闲淡淡地说道,“就是让多宝阁……活下去。”

他话锋一转,“陆管事说的没错,走云梦谷的路子是邪道,是饮鸩止渴。正常情况下,我们绝不能碰。但你们告诉我,现在是正常情况吗?”

他缓缓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阁主归期未定,孙家步步紧逼,阁内还有一条随时咬人的毒蛇!我们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四处漏水的破船,常规的修修补补已经毫无意义,必须下猛药!”

陆国平眉头紧锁:“可……那邪道之法,一旦沾上,就再也洗不清了!这会让阁主一生的心血蒙上污点!”

“污点?”叶不闲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多宝阁都没了,我们还要名声做什么?留着刻在墓碑上,让后人称赞我们死得很有骨气?”

这句尖锐的反问,让陆国平瞬间语塞。

叶不闲转向冲舒婕,语气稍缓:“我知道,这有违你心中的正义。但这不是比武切磋,这是战争!战争的首要目标,是活下去,是为了能站在胜利的终点!我们现在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等到你父亲回来。”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窗外:“而且,谁说我们一定要用修士精血?云梦谷的催熟法,其核心是以蕴含庞大生命力的‘血引’作为催化。高阶妖兽的精血,效果或许稍差,但至少在名义上,能让我们避开最大的忌讳。”

“我们只需要催熟一批,仅仅一批!用这批灵植快速回笼资金,稳住商行的阵脚,让所有盯着我们的人都看看,多宝阁还没倒!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

“舒婕小姐,”叶不闲的语气变得恳切而有力,“你告诉我,除了这个险招,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是眼睁睁看着你父亲的基业被孙家吞并,还是行此险招,为他保住一线生机?”

冲舒婕被问得哑口无言。

叶不闲的话虽然难听,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她心中的天平,在“父亲的声誉”和“父亲的基业”之间,开始了痛苦的摇摆。她的骄傲,她的原则,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逐渐被冲得摇摇欲坠。

看到他们神情的变化,叶不闲知道,火候到了。

他缓缓坐下,目光扫过二人,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他端起那杯凉茶,呷了一口,然后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话。

“当然,这个计划能否真的帮我们赚回钱,还是次要的。”

嗯?

冲舒婕和陆国平同时抬头,满脸的错愕。刚刚还为了这个计划争得面红耳赤,怎么突然就变成次要的了?

只见叶不闲放下茶杯,嘴角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弧度。

“它现在最大的作用,是帮我们……抓内鬼!”

冲舒婕和陆国平彻底呆住了。他们愣愣地看着叶不闲,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将这个“饮鸩止渴”的邪道方案,和“抓内鬼”联系在一起。

叶不闲淡淡一笑,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变得强大,如同运筹帷幄的将军。

“现在我们可以来聊聊,如何请君入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