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冲舒婕和陆国平他们之前脸上的愤怒及挣扎,在叶不闲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荒谬的茫然。

他们的思绪像是被强行拧成了一股乱绳,无法理解一个“饮鸩止渴”的求生计划,如何能与“抓内鬼”这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扯上关系。

陆国平嘴唇轻颤,喉咙发干,想说话却知怎么说不出来,只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叶不闲。

反倒是冲舒婕,身为顶尖强者的心神在经历过最初的剧震后,最先寻回一丝清明。她瞳孔里,翻涌的怒意正缓缓沉淀,被一种锐利,名为“审视”的光芒所取代。

她同样盯着叶不闲,试图从他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用一个假计划……来引蛇出洞?”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声音却有些干涩。

叶不闲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不完全对,但很接近了。”他淡淡一笑,“计划,必须是真的。肉是真的肉,盘子可以是空的,也可以是满的。”

“什么?!”陆国平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他失声叫道,“还要来真的?叶阁主,这……这到底是为何?”

叶不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走向那扇绘着山水画的屏风。他伸手将屏风移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笕干城地图。。

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城中每一条街道,都清晰可见。

他在地图前站定,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悄然改变。

“两位请看。”

冲舒婕和陆国平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目光被那幅地图所吸引。

“内鬼不除,我们做任何事都会被提前洞悉,这一点,我们已有共识。”叶不闲的声音压低,“所以,首要任务,就是逼他现形。但不能让他察觉到我们已经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足以让他按捺不住,必须立刻向孙家传递消息的计划。”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一个能让内鬼毫不犹豫咬钩的计划,必须足够‘真’。真实到让我们自己都相信,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一个漏洞百出的假计划,骗不了孙家,更骗不了那条藏在我们身边的狗。

冲舒婕目光一闪,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而且,这个计划必须有足够的‘价值’。要大到孙家在收到情报后,愿意付出巨大代价来破坏它。”

“正是。”叶不闲赞许地点头,又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它必须足够‘快’。快到让内鬼没有太多时间去反复验证,只能在巨大的压力和诱惑下,做出本能的判断。”

他的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现在,你们再想一想,我们刚才讨论的云梦谷催熟法,是不是完美地符合了这三个要素?”

陆国平和冲舒婕的呼吸,同时停滞了一瞬。

是啊!

一个濒临肢解的百年商行,为了自救,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动用邪道禁术来做最后一搏……这件事听起来,简直再‘真实’不过了!它精准地命中了孙家对多宝阁‘狗急跳墙’的全部心理预期!

一旦成功,一批快速催熟的灵植,足以让多宝阁瞬间回一大口血,这对孙家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他们必须出手!

而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的紧急和机密,内鬼一旦得到消息,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上报!

原来从一开始,叶不闲提出的就不是一个求生方案,而是一个为内鬼量身定做的……陷阱!

想通了这一层,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从两人的胸口直冲头顶。他们再次望向叶不闲的背影,眼神中已不再是单纯的怀疑或希望,而是多了一抹深深的忌惮。

“现在,我们来布置捕兽夹。”叶不闲的声音将他们从震撼中拉回。他看向陆国平。

“陆管事。”

“叶阁主请吩咐!”陆国平躬着身,语气已带上了恭敬。

叶不闲的手指,在地图上城西的一角画了个圈:“你去召集库房和账房的核心管事,就说我已经说服了舒婕小姐,我们决定铤而走险,要从云梦谷的秘密渠道,购入一批‘血引’。对了,钱通最近在负责哪一块的账目?把他也叫上。”

他加重了语气:“并且,为了绝对保密,这批货将在三日后的子时,通过城西的废弃水道,秘密运入城内。记住,你要把戏做足,把我们的绝望、挣扎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全都表现出来。”

“是,叶阁主!”陆国平重重点头,眼神变得决绝,“我明白!此事若泄露,必然是从他们几人当中!”

叶不闲点点头,又转向冲舒婕:“舒婕小姐,你的任务更关键,也更危险。”

冲舒婕抱拳,目光灼灼:“先生请讲!”

她对叶不闲的称呼,已经从‘叶先生’,悄然变成了‘先生’。一字之差,代表着她开始将对方视为一个真正能决定战局的人物来对待。

叶不闲的手指,从城西划过,落在了地图另一端的城南百草巷。

“你同样要去安排执法队的亲信。你要告诉他们,动用‘血引’的计划是真的。但是,”他话锋一转,“你要不小心泄漏,城西水道的消息,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幌子,是为了迷惑孙家的眼线。”

“要让他们相信,他们是通过自己的渠道查明,‘血引’的真正交易地点,在城南的百草巷。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将亲自带人,在三日后的子时,去那里接应真正的货物。”

两个截然不同的“核心机密”!

一个指向城西,目标是可能为“财”的内鬼。

一个指向城南,目标是可能存在于“核心武力”中、更为谨慎的内鬼。

冲舒婕此刻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将整个多宝阁的命运,都押在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青年身上。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棋盘上落下的一枚棋子,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环环相扣,暗藏杀机。

这分明是想将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一网打尽!

“我明白了。”冲舒婕沉声应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会把戏演足,绝不让先生失望。”

“很好。”叶不闲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他直起身子,离开了地图。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安静,但这一次,不再是压抑和绝望,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心悸的宁静。

他们对着叶不闲行了一礼,随后便带着各自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机密”,转身离去。

走出房门,陆国平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冲舒婕道:“小姐,此人……来历不明,却有如此手段,为何愿意助我多宝阁?他图什么?”

冲舒婕脚步未停,冷声道:“管他图什么,只要能让多宝阁度过此劫。走吧,我们输不起了。”

她的脚步沉稳有力,与来时判若两人。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叶不闲一人。

他重新踱步到地图前,目光却没有看城西,也没有看城南,而是落在了地图正中央,那代表着孙家府邸的朱红色标记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位置——那里,既不是城西,也不是城南。

他轻声自语,‘真正的猎场,可不在这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