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烂菜叶和淤泥沤出的腐败腥气钻进鼻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灌滚烫的砂子,撕扯着胸腔深处的残破风箱。

冷,湿冷透骨的水浸透了粗布衣裳,黏腻腻地贴在皮肉上。更要命的,是浑身上下骨头缝里炸开的疼,尤其后脑勺,一阵阵尖锐的钝痛仿佛有凿子生生往里钉,搅得天地都在旋转。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干呕的欲望堵在喉头,却连呕的力气都榨不出来。

“咳咳…咳咳咳!”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牵扯着全身伤口,又一口混杂着铁锈味的淤血呛咳出来,溅在污水横流的地上,很快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还没死透呢?命可真够硬,贱骨头就是能熬!”

“早死早投胎吧!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害得大家平白多挨了一脚!”

刻薄又嫌恶的嗓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耳膜,粗野却又带着点心有余悸的颤抖。林锐——不,此刻灵魂与残破躯壳纠缠融合的,是“陈默”了——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视线如同蒙了几十层沾油的毛玻璃,人影绰绰,模糊晃动。穿着灰扑扑的破旧短打,个个都是古代仆役打扮,围在几步之外,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厌恶,仿佛他是一条散发着疫病的癞皮狗。

我这是…在哪?实验室爆炸…最后的记忆是灼热的白光和巨大的气浪…不该是医院ICU吗?怎么是这种鬼地方?

脑子里混沌一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渣,夹杂着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疯狂地往他意识深处扎。江南赵府…最低等的杂役…陈默…偷窃…殴打…天价高利贷…十两银子…五天的期限…人见人欺的窝囊废物…沉在淤泥里的绝望…

陈默?我叫陈默?不对…我是林锐!手握六项专利、主导过数亿并购案的顶尖精算师和高级工程师!在华尔街和上海陆家嘴谈笑风生的商业鬼才!怎么会…变成一个马上要被打死、欠着阎王爷债的家奴?

这荒谬绝伦的信息炸得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这他妈不是重生福利包,是十八层地狱观光票!

他拼尽全力想撑起一点身子,脱离这污秽冰冷的地面。每一次用力,浑身的骨骼都像要散架碎裂,尤其是胸口和后背,被棍棒砸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骨头像是裂开无数细缝,轻轻一碰就能碎成齑粉。

旁边站着的矮胖仆役,满脸横肉挤出一丝鄙夷的快意,“瞧见没?还动弹呢!王管事那顿好打,啧啧,怕是真打折了骨头!要我说,就该直接打断腿,扔城外乱葬岗去喂野狗,省得污了咱们府里的风水地!”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压低声音,带着点莫名的后怕:“嘘…小声点!你是没瞅见大小姐刚才那眼神!冷的能冻死人!要不是顾着老夫人那边刚抄完佛经,这姓陈的现在怕已直接没了气儿!偷东西偷到大小姐房里的熏香暖炉上去了?这狗胆包了天了!还是叶管事的东西!那可是叶管事!”

“嘁,谁信他那鬼话!叶管事刚出去办货,前脚一走,暖炉上的镂空雕花银缠丝小香囊立马就没了!当时除了几个打扫的,就他这倒霉催的在里院晃荡打水!不是他?难道见鬼了?”矮胖仆役啐了一口唾沫,正好落在他眼前浑浊的水洼里,“就他那窝囊废样儿,给他金山银山他敢伸爪子?肯定是穷疯了,偷了去当!五两银子的巨债啊,驴打滚的阎王债,明天再不还,嘿嘿,放债的刘三爷不把他剐了喂狗才怪!”

“也是活该!那地方他也敢靠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窃窃私语、鄙夷、嘲弄、幸灾乐祸,像无数冰冷的钢针,比身上的伤更刺痛。属于“陈默”的记忆,那些因卑贱被践踏的屈辱,那些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望,如同毒藤蔓缠上新生的灵魂。

“闭嘴…滚开…”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骤然透出的寒意。那寒意不是原本懦弱“陈默”的乞怜,是林锐的意志在咆哮!是顶尖精英灵魂深处被蝼蚁羞辱的暴怒!

新仇引动旧怨。那高利贷——五两银子十天翻十两的“秃尾鲨”刘三!记忆里那满脸横肉、手下养着一群泼皮的恶棍!原主是孤儿,被外院小管事当只野猫野狗似的捡来,连个正经卖身契都没签,纯粹是榨干最后一滴油就能随意丢弃的“消耗品”。五天前原主那瞎眼干娘病得只剩一口气,药铺掌柜眼皮都不抬要两钱银子的救命药,这才被逼上了刘三的阎王债船,签的是能吸血刮骨的驴打滚契!今日原主走投无路,被那叶管事一句“窝囊废连耗子都比你胆大”的讥讽激得昏了头,想溜进平日根本轮不到他踏足的内院边角找点“意外之财”,偏偏撞上了银香囊被盗这烂污局,成了现成的替罪羊!

记忆里,后脑这几乎致命的钝痛,就是那掌管外院人事、素有“冷面阎罗”之称的王管事在他分辩时,嫌他声音聒噪碍事,像是挥赶苍蝇般抄起一根半湿的粗柴禾棍随手给他来了下狠的,当场就栽进了这腌臜排水沟里。若不是后来恰好大小姐赵飞燕去佛堂途经此地,冰冷的目光扫过这团“污秽”时,王管事下意识地停了挥第二棍的动作,他这条刚穿越而来的命,怕已经凉透了。

屈辱!滔天的屈辱!还有对这操蛋世道、这破烂开局最冰冷愤怒的审视!

他陈默(以林锐的意志为核心)是什么人?!一手主导过尖端实验室、能在全球资本角斗场搏杀风浪的顶级大脑!手里握着足以改变一个文明进程的智慧宝藏!竟要在这污秽之地,被几只蛆虫般的杂役践踏至死?

想让我死?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凶戾之气混合着燃烧的求生欲,硬生生压住了几乎撕裂躯壳的剧痛和眩晕。他咬着后槽牙,指甲深深抠进身侧冰冷黏腻的淤泥里,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试图榨出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肺部像个四处漏风的破布袋,每一次抽气都带着尖锐的撕裂感。

“呼…哧…呼…哧…”空气如同滚烫的刀片刮过喉咙和气管。每一次喘息都耗尽了力气,眼前景物晃动模糊得更厉害,眩晕感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水…”喉咙干渴得像一片烧焦的沙漠,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艰难地扭过头,目光投向几步外那条浑浊肮脏的水沟。水面漂浮着油腻的泡沫和腐烂的菜叶,那是细菌、寄生虫的天然温床!

喝?在这时代,一杯生水可能就是一张催命符!痢疾、霍乱…任何一种都能轻易带走这具破败的身体!

绝不!我林锐的命,绝不会终结在一杯污水里!

求生的本能疯狂驱动着残存的意识。目光在污浊的泥地、碎石、潮湿腐朽的木头碎片间极速搜寻,如同扫描仪般掠过每一寸可能带来生机的地面。

突然,视线猛地钉在泥沟边缘,靠近一块破损的青条石下面。

一小块白色的,质地粗糙的石头,斜插在淤泥里,边缘有碎裂的茬口。

石灰岩碎块!碳酸钙!CaCO₃!

化学式如同闪电劈开黑暗,瞬间炸亮他的脑海!

有希望了!

他咬碎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沉重的、如同灌满了铅水的残破身躯,朝着那块白石头疯狂蠕动。泥水再次浸透胸前刚刚因为肌肉绷紧捂出一点热乎气的衣服。冰冷!黏稠!骨骼错位的剧痛让他几次眼前彻底发黑,只能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力硬顶回来,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沫子。

“嘿,快看!那废物动起来了!朝着烂泥里那破白石头爬呢!跟条泥里拱的蚯蚓似的!”矮胖仆役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声音拔高,满是恶意的趣味。

“嘁,怕是脑子真给打坏了!死前还要抓把石头?当陪葬吗?哈哈哈!说不定是想塞屁眼里,让野狗啃不动他!”瘦高个的嗓音尖酸刻薄到了极点。

嘲笑声、指指点点,肆无忌惮。

陈默的耳朵像被瞬间关闭。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块石头和爬行的路线上。终于,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粗糙的触感!

冰凉的石头入手。仿佛抓住了一根通往生的缆绳。他立刻将石头死死摁在旁边那块相对稳固的青条石棱角上,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疯狂地来回刮蹭!

“咔嚓…咔嚓…嗤啦…”

刺耳的刮擦声在粗重的喘息和嘲弄声中异常尖锐刺耳。干燥的粉末随着刮擦簌簌落下。豆大的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不断滚落,砸进泥水里,开出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暗红花朵。他极度小心地磨几下,积攒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拢到一只同样污秽不堪、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心。那精准的力度控制、专注到极致的神态,绝不像一个濒临死亡的杂役。

“疯了…真疯了…”刚才还在肆意嘲笑的声音里,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慌乱。

另一人使劲咽了口唾沫,嗓音有点发干:“妈的,这小子…眼神怎么那么瘆人…”

这远超常理的反常举动,配上陈默眼中那股子如饿狼扑食般的狠绝与疯狂专注,终于让那两个只想看热闹的杂役感到了实质性的寒意。那目光深处,没有垂死的麻木,没有绝望的哀嚎,只有一种近乎冷血的计算和势在必得的兽性!看得人后背凉飕飕的。

“走走走…晦气!再待下去沾染了疯气,回头又该被王管事训斥躲懒!”矮胖仆役心中发毛,用力扯了一把瘦高个的衣袖,语气带着仓惶。两人最后带着一丝莫名的惊悸瞥了一眼淤泥里那个与死神较劲的“疯子”,如同躲避瘟疫般转身快步离开这腥臭压抑的角落。

最后的噪音源消失。

世界只剩下他破风箱般的粗喘、污水缓慢流淌的黏腻声响、以及那单调刺耳、却又带着诡异生命力的刮磨声。

手抖得像寒风里的枯叶,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濒临断裂的青紫色。但掌心却已经奇迹般地汇聚了一小堆灰白色的粗糙粉末。杂质很多,混杂着石屑。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就是活命的曙光!

他猛地侧过身,让血肉模糊的后背暂时倚靠在身后那块冰凉、布满滑腻青苔的破败石墩上。这个动作牵引到胸腹的伤势,疼得他眼前金星乱舞,肺里像塞了一把碎玻璃渣,每一次起伏都带来酷刑般的痛楚。但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下一步!

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的手背,上面沾满了污泥和刚才咳出的暗红血渍。他毫不在意,将相对还算粗糙、能刮下东西的手背内侧,对准衣襟边缘最肮脏、油污最厚重的那一片,用力地来回摩擦刮蹭!

污泥、凝固的油渍、汗液结成的盐霜、还有陈年的不明污垢……细菌!丰富的微生物!这天然的、肮脏的培养基,此刻正好合用!

将刮蹭下的混合污垢小心翼翼地揉进那一小撮石灰石粉末中。然后,用一根还能勉强弯曲的食指,沾着这些黑灰色的、令人作呕的混合物,用尽控制力,开始在身下那块还算干燥平整的青石板上,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涂抹一个几何符号:

那是一个规整的三角形,三角形的顶点精准地延伸出两条相交的直线(象征着酸碱反应平衡)。图形下面,又耗尽心神标出一个潦草但结构绝对能被这个时代任何识字之人辨认的符号组合:Ca(OH)₂ + H⁺ → Ca²⁺ + 2H₂O。

水解反应!酸碱平衡!中和沉淀!这就是基础水处理的核心原理!

必须立刻净化浊水!

他死死盯着距离自己三步之遥的水洼——那就是他此刻的生命之源!喉咙里的灼烧感已经烧到了大脑,肺部的干裂疼痛如同绞索。他必须在意识崩溃前,制造出哪怕一点点能喝的水!否则脱水、电解质紊乱、伤后感染……哪一样都能轻松碾碎这油尽灯枯的躯壳!

石墩冰冷的触感刺入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抽搐的锐痛。他深吸一口气——这吸气带来的撕裂感差点让他当场昏厥——肺部如同扎满了尖刺的气球。但他凭借着非人的意志,再次尝试凝聚残存的力量。就在这专注到极致的瞬间,一种源自身体更深层次的、冰冷的警告突兀地传递到神经末梢。

这具身体…状态比他想象中更糟!不仅仅是外伤!

被棍棒击打出的裂伤和巨大瘀血固然致命,但躯壳深处弥漫开来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如同地基朽烂的高楼,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塌。

动作稍猛就咳血,气短声嘶,眼睑下陷…这绝非单纯的营养不良!极有可能是古代不干净的饮食和生活环境导致的慢性寄生虫感染叠加肺部痨病早期的表现! 前世精研生物医药工程的林锐心头警铃大作。原主“陈默”,根本就是个被疾病掏空了底子的纸人!这次重伤就是引爆炸药桶的导火索,真正的生命计时器在疯狂倒计时!

他强行压下这个足以摧毁求生意志的恐怖发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去想其他!

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再次扫射那片污浊的水洼以及周围的环境。淤泥、烂草、破瓦、半截朽木……

当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排水沟旁,那堆被厨房丢弃已久、早已风干开裂、颜色发灰的竹篾碎片上时,被血丝染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竹子!天然中空!管壁存在半透性微孔!能形成原始的毛细虹吸效应!粗糙的滤材!

一个大胆、简陋、却几乎是他目前唯一可行的活命方案,在近乎沸腾燃烧的思维里瞬间成型!

身体再次爆发出濒死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力量,朝着那堆废弃竹片扑去。每一步移动都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尖上,每一次肌肉牵动都带来骨骼断裂般的剧痛。肺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浓稠的血腥气翻涌至口腔和鼻腔,咳嗽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咳…咳咳…嗬…嗬…”剧烈的痉挛性抽搐几乎要将他全身的骨头震碎,眼前的世界碎成模糊的色块,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随时会被巨浪吞没。视线里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堆模糊竹片的轮廓。

“不…绝不能倒…林锐…给我起来!区区一条命就想收买我几辈子打拼来的智慧?做梦!”

脑海中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带着顶尖精英烙印在骨子里的、对“失败”和“屈服”的极端蔑视!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猛地将自己的额头,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那堆坚硬的竹片!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冰冷的竹片棱角毫不留情地划破额角皮肤,温热的血液混杂着污浊的泥水瞬间模糊了他的眼睛。但这股剧痛反而像是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强行刺激大脑脱离那濒临坠落的无底深渊!

抓住一块相对完整、约莫半臂长、一端有明显开裂口的老竹筒碎片。内壁上残留着黄褐色、板结的污垢,散发着难闻的腐味。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用手指近乎疯狂地抠挖竹筒内壁板结的污垢,指甲在坚硬的竹纤维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带下块状的黑泥。再用沾满污泥的破袖口反复擦拭内壁,尽可能增加摩擦力清除表面积累。然后,他拿起那块棱角分明的石灰岩碎块,调转方向,对准竹筒底部那层坚硬紧密的竹节内壁(富含植物纤维,具有一定天然吸附性),用上全身剩余的每一丝气力,疯狂地、锲而不舍地刮磨!

“哧啦…哧啦…咔嗤…”细碎的竹粉混合着原有的污垢纷纷扬扬落下,粘在脸上、手臂上。

双手已经完全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唯有机械的本能驱动着指骨运动。后脑被重击的部位随着每一次发力,都在发出沉闷的、如同颅骨裂开的可怕回响。汗水、血水、污泥糊满脸颊,世界是一片猩红、晃动的地狱。

“嗬…嗬…快…给老子…快…”他发出野兽般的低咆,灵魂在痛苦深渊中鞭策濒临瓦解的肉体。终于,坚韧的竹节内壁被刮磨出了一小堆相对白净一些的、粗糙粉末状物——这是原生的竹纤维层刮屑(本质是富含羟基等官能团的天然纤维素聚合物,具有一定的离子交换和物理吸附能力)。虽然杂质众多,吸附效率远低于专业滤材,但在这污水横流、绝境求生的原始状态下,这已经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步,活命的关键!

他几乎是翻滚着,将自己残破的身躯挪到了旁边那个相对静止、水面漂浮物较少的浑浊小水洼旁。用尽全力稳住那只唯一还能控制方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手心那宝贵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混合粉末(简易的弱碱性中和沉淀剂加活性生物絮凝剂),尽可能地均匀撒入这污浊水体的中心区域!

灰白与黑色混合的粉末颗粒迅速沉入水中,随即在水中快速旋转、扩散,与悬浮的微小胶体杂质、藻类、甚至部分油脂迅速发生吸附、中和反应。浑浊的绿水肉眼可见地析出大片、大片的、如同鼻涕虫般的深绿色和黄褐色粘稠絮状沉淀物!水质似乎……清了一点点?

紧接着,他强忍着胸口的腥甜和手臂的酸麻,小心翼翼地用手掌舀起一点上层带着部分沉淀物的水(避免吸入底部沉淀),极其缓慢地倾倒进他刚刚用生命刮好的那个粗端竹筒里。

浑浊带着悬浮物的水流顺着内壁滑落,经过筒底那层蓬松的纤维粉末滤层(含有丰富的负电荷吸附点位),部分水中带正电的微小颗粒、部分细菌被吸附、被截留。简陋的竹筒在这一刻仿佛承担起了神圣的使命,成为生死转换的枢纽。

一滴…一滴…

在陈默如同破风箱般越来越沉重急促的喘息声中,时间仿佛凝固。终于,在那根开裂、尖端锐利的竹筒末端断裂处,几颗浑浊不堪的、微微泛着泥水本色的水珠,如同珍珠般缓缓渗出、凝聚、滴落!

依旧浑浊!颜色发黄!里面依旧可以看到细微的悬浮物!

但!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原浆污水!在微观层面,致命的致病菌浓度已经被大幅降低!

一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又无比强烈的生机火焰,在绝望的无底深渊边缘猛烈地燃烧起来!

他用尽最后所剩无几的力气,仰起头,努力张开干裂冒血丝的双唇,精准地迎向那滴落的水珠!

温热!带着难以言喻的浓重土腥味、水草腐烂的酸馊气息、甚至还有一丝丝石灰粉末的涩感……这味道糟糕到了极点,足以让任何一个健康人的肠胃剧烈翻腾!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理的强烈恶心感瞬间顶翻干呕的欲望。

“呜…呃…”胃部猛烈地抽搐痉挛!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颚的肌肉因为极度抗拒呕吐而绷紧如岩石!牙齿几乎要嵌进下唇肉里!硬是用超越生理极限的意志力,将那口含着泥沙的、活命的水,“咕咚”一声强行压过了喉头!

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

不能吐!这是命!是通往地狱深渊前唯一的浮板!

凭借着那在无数商业博弈、技术攻坚中锤炼出的顶级钢铁神经,他一口、一口,如同吞咽着滚烫的熔岩,艰难地、决绝地将从竹筒裂缝滴落的“过滤水”咽下。每一次吞咽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和胃部的疯狂痉挛。

冰凉的、污浊中带着一丝希望的液体顺着灼痛的食道滑入火烧火燎的胃袋。一股奇异的感觉悄然滋生,虽然微弱至极,却像一个落水者猛地吸进一口空气,奇迹般地稳住了他狂泻的生命火苗,勉强填补了濒临崩溃的电解质平衡。意识终于不再疯狂滑向黑暗的深渊,那仿佛要掀开头盖骨的剧痛也似乎……减缓了万分之一秒?

他贪婪地继续汲取着这用命赌来的泥浆水,每一滴都是与死神争夺时间的筹码。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或许只是几口水的挣扎。肺部的灼痛终于有了一丝丝缓解的迹象,眼前的猩红和眩晕黑雾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视线重新艰难地聚焦。

他低头,看向那片曾书写了生之密码的青石板。上面用污垢描绘的几何图与符号,已经被流淌的污水浸润模糊、被衣物刮蹭,只剩下几道扭曲的、深色的、混杂着石灰泥巴的印记,乍看之下,和地上的其他泥垢污迹毫无分别。

好险…若不是那几个蠢货根本不认识字,更遑论这种代表现代科学的密文。否则就凭这地上的‘鬼画符’,足够那王管事把我当成妖人巫蛊,绑起来再活活打死一遍!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在心头闪过。

这里,终究是一个可以轻易碾碎任何“异端”、愚昧而残忍的古代世界!

勉强压住了最迫切的生理需求,暂时稳住了意识清醒的底线。他倚靠着冰冷的石墩,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处,撕心裂肺。新生的灵魂——林锐——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拼接起来的碎裂镜面,斑驳淋漓,勉强映照出他此刻身处的绝境牢笼:

身份:江南巨富赵府外院最低贱的粗使杂役。无依无靠,比荒草野狗更不值钱。

处境:身负几乎致命的棍棒重伤(王管事的“杰作”);背负着十两银子的“秃尾鲨”高利贷,明日就是最后通牒日(刘三的催命符);被诬陷偷窃内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