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衙,议事厅。
空气中弥漫着新铺“玉尘路”特有的、略带石灰气息的清新味道。长条案几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淋漓的文书,末尾盖着鲜红的江宁府大印和数家商行的联保印鉴。
知府周大人满面红光,捋着短须,声音洪亮:“诸位!今日我江宁府衙与‘玉尘营造行’正式签约!由营造行出资、出料、出工,重修府衙至西城门的官道!此路一成,必将惠及万民,畅通商旅!此乃我江宁之幸事!赵小姐,陈院首,本府代江宁百姓,谢过了!”他对着坐在下首的赵飞燕和陈默拱了拱手。
赵飞燕起身还礼,仪态端庄:“大人言重了。格物之道,本为利国利民。玉尘铺路,便捷交通,乃分内之事。”她今日一身素雅襦裙,外罩一件绣着淡雅兰草的薄纱褙子,清冷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陈默紧随其后,姿态恭敬:“能为府衙效力,是小人荣幸。此路将采用‘分段浇筑、快速凝固’之法,确保一月之内,新路贯通,绝不误事。”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引得在座几位受邀观礼的豪商频频点头。
“好!好!”周知府连声称赞,随即话锋一转,看向在座的几位富商,“诸位员外,府衙官道只是开端。江宁府内,年久失修的城墙、码头栈桥、乃至各乡县要道,皆可效仿此法!‘玉尘营造行’技艺精湛,信誉卓著,诸位若有需求,大可放心合作!”
此言一出,如同投石入水!
“赵小姐!陈院首!鄙人愿出资重修城西粮仓!务必用玉尘!”
“城南码头栈桥!我包了!”
“还有城北通往邻县的官道!我也愿出一份力!”
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几位富商争先恐后,生怕落了后手!亲眼见识过府衙门前那段平整如镜、坚硬如铁的新路,谁不想自家产业也换上这“神物”?
赵飞燕唇角微扬,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承蒙诸位信任。‘玉尘营造行’初立,产能有限。为公平起见,也为了将‘玉尘’之利惠及更广,营造行将推出‘加盟联营’之策。”
“加盟联营?”众人一愣。
陈默适时起身,朗声道:“正是!简而言之,营造行提供‘玉尘’原料、核心配方(部分)、施工工艺指导,并统一‘玉尘’标识。各地有实力、有信誉的营造商行,可缴纳一定保证金,成为‘玉尘营造行’的加盟商,在指定区域内,承揽玉尘工程,共享‘玉尘’之名!营造行按比例抽成,并负责质量监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不!是点石成金!
用“玉尘”的名号和核心技术,绑定地方营造势力,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赵家只需掌控核心原料和技术输出,便能坐收渔利,同时将“玉尘”的影响力如同蛛网般迅速铺开至整个江南!
“妙!妙啊!”一位老成持重的盐商忍不住击掌赞叹,“此策一出,‘玉尘’之名,必将席卷江南!赵小姐,陈院首,此乃……开宗立派之举啊!”
“我加入!”
“算我一个!”
“给我江宁东城的份额!”
短暂的震惊后,是更加狂热的响应!能搭上这趟点石成金的快车,谁不心动?!
赵飞燕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景象,目光扫过陈默沉稳自信的侧脸,心中波澜微动。这个家丁……总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这“加盟联营”之策,不仅解决了产能瓶颈,更将无数地方势力绑上了赵家的战车!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保护网!其价值,远超金银!
静园别庄,“玉尘营造行”总部。
新落成的三层水泥小楼(内部框架为木,外墙覆水泥抹面),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显得坚固而气派。楼前广场上,一场盛大的“加盟签约仪式”正在举行。
数十位来自江宁府及周边州县的营造商行东主,排着长队,在临时搭建的签约台上,郑重地在加盟契约上按下手印,缴纳保证金。每人签约后,都会获赠一块特制的“玉尘营造行加盟商”铜牌,以及一本图文并茂的《玉尘施工规范手册》(陈默亲自编写)。
广场一角,几个巨大的木箱敞开着,里面整齐码放着印有“玉尘”标识的灰色布袋(分装好的水泥)。旁边还有特制的搅拌工具、刮板、养护草席等配套器具。工匠们正忙碌地演示着水泥搅拌、浇筑、抹平的标准化流程。
“诸位!”陈默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玉尘之道,贵在品质如一!营造行将定期派员巡查,若发现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或擅自更改配方者……”他声音陡然转厉,“立即取消加盟资格!没收保证金!并追究其败坏‘玉尘’声誉之责!望诸位……谨守契约,共铸‘玉尘’金身!”
台下众人心中一凛,看向那青灰色水泥袋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敬畏。这不仅是赚钱的门路,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陈院首放心!我等必严守规矩!”
“对!绝不给‘玉尘’抹黑!”
众人纷纷表态,气氛热烈而有序。
赵飞燕站在三楼书房的窗前,俯瞰着楼下喧嚣而充满生机的景象。阳光透过新安装的平板玻璃窗(格物院最新产品),洒在她清丽的脸庞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正是她之前赠予陈默的“宁心玉”。玉佩在她指尖流转,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小姐,第一批加盟保证金已清点入库,共计纹银三万五千两。”春兰捧着一本账簿,轻声禀报。
“嗯。”赵飞燕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楼下那个被众人簇拥、侃侃而谈的身影上。他穿着三等家丁的灰布短褐,腰间却挂着象征格物院首的特制铜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份从容自信的气度,早已超越了家丁的范畴。
“他……今日可曾受伤?”赵飞燕忽然问道,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春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小姐,陈院首今日一切安好。就是……嗓子有些哑了。”
赵飞燕指尖摩挲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去小厨房,取一盏冰镇枇杷雪梨露,送去他房里。”
“是,小姐。”春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躬身退下。
深夜,格物院书房。
陈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在灯下审阅着各地汇总来的第一批加盟工程计划书。喉咙的干涩刺痛提醒着他今日的劳累。桌上,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格物院自制)中,盛着冰凉的枇杷雪梨露,清甜润喉。
他端起琉璃杯,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这杯子……这饮品……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大小姐的关心,总是如此……含蓄而精准。
就在这时,一阵清冷的幽香悄然弥漫。
陈默心头微动,放下杯子。
窗前,月白的身影无声显现,云漪洛。
“云姑娘?”陈默起身。
云漪洛的目光扫过他桌上堆积的文书,又落在那盏琉璃杯上,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微澜:“‘玉尘’连锁……好手段。借力打力,以势成势。赵家……已非江宁之赵家,而是江南之赵家了。”
“姑娘过誉。”陈默谨慎回应。
“树大招风。”云漪洛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的寒意,“江南之网,挡不住……京城之剑。圣旨……已过长江,明日……必至江宁。”
陈默瞳孔骤缩!明日?!这么快?!
“旨意为何?”他沉声问道。
云漪洛微微摇头:“深宫之意,难测。或为‘玉尘’配方,或为……你这个人。王振……不过马前卒。真正的执棋者……在九重之上。”她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你……准备好了吗?”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锐利如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格物之力,利国利民,何惧之有?”
“利国利民?”云漪洛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匹夫怀璧,其罪难消。好自为之。”她身影一晃,再次融入夜色,只留下那缕清冷的幽香和一句沉重的警告。
陈默站在窗前,望着沉沉夜色,握紧了拳头。圣旨……终于要来了!
翌日,晌午。
江宁府衙大门洞开,鼓乐齐鸣!
知府周大人率府衙所有属官,身着官服,神情肃穆,列队恭迎!
一队盔甲鲜明、神情冷峻的禁军骑兵,护卫着一辆装饰着明黄流苏的华贵马车,缓缓驶入府衙大门!马车停下,一名身着绯红官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步下车。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江宁赵氏,接旨——!”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长空,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城!
静园别庄,赵飞燕与陈默几乎同时收到急报!
“来了!”赵飞燕霍然起身,清冷的眸子里寒光爆射!
陈默握紧拳头,颈间的“宁心玉”传来一丝温润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激荡!
“更衣!备车!去府衙!”赵飞燕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陈默沉声应道,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静园那扇紧闭的大门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推开一般,发出了“嘎吱”的声响。紧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如脱缰野马般疾驰而出,车辕上的骏马嘶鸣着,四蹄翻飞,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这辆马车装饰得极为精美,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车帘随风飘动,隐隐露出车内的人影。而在马车的四周,簇拥着一群身着劲装的精锐护院,他们面色凝重,手持兵刃,严密地护卫着马车。
在马车之后,一匹雄健的战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正是陈默。他身姿挺拔,神情严肃,手中紧握着缰绳,紧紧跟随在马车之后。
车轮滚滚,马蹄踏踏,这声音如同奔赴战场的鼓点一般,震耳欲聋,让人不禁心跳加速。
很快,马车和陈默便来到了府衙门前。此时的府衙门前早已人山人海,被围观的百姓和闻讯赶来的各路豪商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对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充满了好奇和猜测。
那卷圣旨被一名身着官服的官员高高举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圣旨上,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江宁的未来,看到如日中天的赵家的命运,看到那位神奇的“格物院首”的前途……
赵飞燕的马车在府衙前停下。她一身素净却庄重的衣裙,在陈默的搀扶下,缓步下车。她昂首挺胸,步履沉稳,清冷的目光直视那手持圣旨、神色倨傲的太监,毫无惧色!
陈默紧随其后,一身三等家丁的灰布短褐,在满场华服官袍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刺眼!他腰间的“格物院首”铜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
“江宁赵氏,赵飞燕,携格物院首陈默……恭迎圣旨!”赵飞燕清越的声音响彻全场,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两人身上!聚焦在那个站在冰山大小姐身侧、身份卑微却气度不凡的家丁身上!
那太监阴鸷的目光扫过赵飞燕,最终落在陈默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缓缓展开手中的明黄卷轴,尖细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响彻全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江南赵氏,有家丁陈默者,擅‘格物’奇技,制‘玉尘’神物,利国利民,功在社稷……特召……即刻入京觐见!钦此——!”
入京觐见?!
不是问罪?不是索要配方?而是……召见?!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飞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陈默心头更是巨震!召见?皇帝要见他?!这……是福?是祸?!
那太监收起圣旨,阴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陈默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陈默?还不快……领旨谢恩?陛下……可在京城……等着你呢!”
一股无形的、却更加沉重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轰然降临!京城……那深不可测的漩涡……终于向他张开了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