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马车驶近洛城时,天刚蒙蒙亮。祝昭宁扒着车窗看,眼睛瞪得溜圆。

城墙比她见过的任何城镇都高,砖缝里长着点青苔,看着就有些年头。城门开了道缝,守城的兵卒穿着铠甲,手里的长枪锃亮。马车从门缝里穿过去,她赶紧缩回脖子,怕被人看见。

“别怕,他们看不见。”谢时昼笑着说,把窗帘往旁边拉了拉,“让你看清楚些。”

街道上已经有了人。挑着担子的小贩喊着热包子,声音洪亮;卖花的姑娘蹲在路边,篮子里的花沾着露水;还有骑着驴的书生,手里摇着扇子,慢悠悠地晃。

“比云城热闹多了。”祝昭宁小声说,手指在车窗上画着圈。她去年跟着师兄下山去过云城,以为那就是最大的地方了,现在才知道,差得远呢。

谢时昼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说:“要不要下去走走?”

祝昭宁猛地回头:“可以吗?”

“可以。”谢时昼喊住车夫,“停车。”

马车刚停下,外面就传来侍卫的声音:“陛下?”

“去备两身便衣。”谢时昼说,“朕要和祝姑娘下去走走。”

“陛下,这不合规矩。”侍卫的声音有点急,“您刚回京,安危要紧。”

“无妨。”谢时昼掀开帘子一角,“你们远远跟着就是,别靠近。”

侍卫还想说什么,谢时昼已经放下了帘子。他转头看祝昭宁,见她手都攥紧了,笑着说:“别怕,有朕在。

很快,侍卫送来了两身衣服。谢时昼换了件藏青色的长衫,看着像个读书先生;祝昭宁的是件浅绿的布裙,比门派的短打软多了。

换衣服时,祝昭宁对着那件浅绿布裙犯了难。领口的带子系了半天没系好,手指都绕成了麻花。谢时昼走过来,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我来吧。”

他的手指长,动作却有点笨,系了两个结才系紧。祝昭宁低着头,能看见他发间的碎发,还有耳后一点红。

“好了。”谢时昼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走吧。”

街上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卖糖人的老头蹲在墙根,手里的小铜勺舀着糖稀,在青石板上画了只兔子,引得孩子们围着拍手。祝昭宁站着看了半天,直到那兔子被人买走,才恋恋不舍地挪脚。

“喜欢?”谢时昼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觉得好看。”

前面有个卖面人的摊子,捏的小人穿着盔甲,手里还举着长枪,像极了守城的兵卒。祝昭宁拿起一个,转着看了半天:“这个像萧师兄。”

谢时昼笑了:“你师兄也穿盔甲?”

“他上次下山帮人押镖,穿了回铁甲,笨得很。”祝昭宁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脸有点热,赶紧把面人放回去。

两人沿着街慢慢走。谢时昼买了两串糖葫芦,递到她手里。山楂裹着糖霜,咬一口,甜得牙有点酸。祝昭宁含着糖,看见前面有个书摊,蹲在那里翻了半天,拿起一本画着剑谱的册子,眼睛亮了。

“这个好。”她说。

谢时昼付了钱,把册子递给她。她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走路都小心了些。

走到一座石桥上,桥下的水绿汪汪的,有个老渔夫坐在岸边钓鱼,鱼竿动了好几下,他都没拉,只是眯着眼晒太阳。

“他不怕鱼跑了吗?”祝昭宁小声问。

“或许是钓不钓得到,他都高兴。”谢时昼望着远处的屋檐,瓦片在太阳下闪着光,“就像现在这样。”

祝昭宁没听懂,却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软。她靠在桥栏上,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有对小夫妻挑着担子走过,女的手里攥着块花布,男的肩上扛着个木盆,两人走着走着,女的忽然笑了,伸手替男的擦了擦汗。

“他们真好。”祝昭宁说。

谢时昼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祝昭宁问。

“没什么。”谢时昼看着她,“就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像普通的夫妻一样,逛逛街,看看景,不用想那些奏折,不用防那些算计。他就是谢舟,她就是昭宁,住在山脚的小屋里,每天听着鸡叫起床,他看他的书,她练她的剑,晚上一起去后山散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下去了。他是皇帝,不可能的。

“走吧,再往前走走。”他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祝昭宁没注意他的神色,只顾着看路边的玩意儿。她指着卖泥人的摊子,说那个小泥人长得像大师兄,板着脸,手里还捏着剑;又说那个卖风筝的,风筝上的老鹰飞得真高,比山上的灰雀还高。

谢时昼听着她说话,偶尔应一声,心里却有点酸。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怕是奢望了。

“走吧,该回去了。”他说。

祝昭宁点点头,把另一串的糖葫芦递给旁边的小乞丐。那孩子接过去,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豁牙。她看着也笑了,眼角弯成了月牙。

回马车的路上,谢时昼买了块水绿色的布料,上面绣着竹子,和她在山上穿的那件有点像。他把布料塞给她,她捏着,指尖有点抖。

坐进马车,祝昭宁把布料和剑谱册子放在腿上,摸了又摸。谢时昼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很满,像被什么东西填实了。

此时宫里早就得了消息。

坤宁宫内,杜婉仪坐在窗边,手里绣着一方手帕。针脚细密,绣的是牡丹,看着很富贵。

“皇后娘娘,听说陛下回京了。”宫女南雀轻声说。

“知道了。”杜婉仪没抬头,手里的针穿过布面,“还有呢?”

“还听说,陛下身边……带了个女子回来,说是救过陛下的命。”宫女的声音更低了,“听说是个江湖女子,太羲剑派的。”

杜婉仪的手顿了一下,针尖扎到了手指,渗出一点血珠。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没说话。

江湖女子?她想起太羲剑派,好像在哪本卷宗里见过,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没什么势力。

“知道了。”她淡淡地说。

南雀不敢再多说,退到了一边。

另一边,赵姝音的景阳宫里却热闹多了。

“一个江湖野丫头,也敢进宫?”赵姝音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来,洒了一地,“真当我们后宫是客栈了,想来就来?”

“娘娘息怒。”旁边的宫女玉珠赶紧递上帕子,“不过是个乡野出身,哪能跟娘娘比。陛下说不定就是一时新鲜,过些日子就忘了。”

“新鲜?”赵姝音冷笑一声,“我看是昏了头,陛下口味何时变得这么独特。放着好好的世家女子不要,偏要个不知规矩的野丫头。”

“娘娘慎言!”赵姝音这番话给玉珠吓出一身冷汗。

赵姝音没理她,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自以为规矩不错,可就是这样,太后的人也教了三个月的规矩,走路不能快,说话不能大声,连笑都要捂着嘴。这个祝昭宁倒好,怕是连拜见太后该行什么礼都不知道。

“等着吧,有她受的。”赵姝音把手边东西一扔,步摇上的珠子晃了晃,叮当作响。“走吧,去宫门迎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