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御书房里只剩下谢时昼一人,他盯着案上的奏折,指尖却慢慢收紧。谢砚之刚走没多久,那番话还在耳边打转。明着是关心前几日宫门外的遇袭事件,问他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加派人手护卫,实则句句都在试探他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能牵连到他的把柄。

李忠全在旁边站着,大气不敢出。他伺候陛下这几年,见过陛下对朝臣严厉,对宗亲温和,却还是头一次见陛下对靖王谢砚之这般冷淡。刚才靖王告辞时,陛下连句客套的挽留都没有,只挥了挥手就让人退下了。这会儿见陛下手指捏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李忠全才小声开口:“陛下,靖王这是……”

“他心虚了。”谢时昼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寒意,重新拿起奏折,却没看内容,“派人盯紧他,靖王府里的人,来往的信件,还有他这几日见过谁,做过什么,一丝一毫都别放过,别让他耍花样。”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李忠全赶紧应着。

烛火在案上投下晃动的影,把谢时昼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奏折上的字,一个个都像是活过来,在眼前乱晃,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祝昭宁的样子。

想起她今天临走时,背着个小包袱,站在宫门口,眼睛亮晶晶的,仰着头跟他说:“我在昭华宫等你,你忙完了就来。” 又想起昭华宫里那盏昏黄的灯,上次去的时候,她就坐在灯底下看书,见他进来,慌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案面,发出“笃笃”的声。

过了许久,谢时昼才开口,声音有些沉:“昭华宫那边,明日让人送些物件过去。还有新的被褥,那边偏,天冷得早。再看看缺什么,一并补上。”

“是,奴才记下了。”李忠全赶紧应着,心里有点诧异,陛下这是……真把那位放在心上了。

谢时昼重新拿起奏折,可目光落在上面,还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天色早就黑透了,只有巡夜的侍卫提着灯笼走过,光影一晃一晃的。

他也想立刻去找她,哪怕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眼也好。可刚回宫,一堆事等着处理,遇袭的案子要查,各地的奏折要批,还有谢砚之这只盯着的狼,虎视眈眈的,不能有一点松懈。

“罢了。”他把奏折推开,站起身,“备轿,去昭华宫。”

“陛下,现在已经三更了……”李忠全犹豫道,声音压得极低,“昭华宫偏,夜里露重,路也不好走,要不……等天亮了再去?”

“去。”谢时昼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

李忠全不敢再劝,赶紧转身往外传旨。没多久,檐下就传来轿夫待命的轻响,脚步很轻,怕吵着陛下。谢时昼拢了拢龙袍下摆,踩着李忠全搭过来的手登上轿子。

轿厢里铺着厚厚的锦垫,软软的,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凉,怎么也暖不透。他靠着壁板,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更乱了。

总想起祝昭宁在太羲山的样子,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扎着两个辫子,蹲在溪边洗剑,阳光落在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溪水哗哗地流,她就回头冲他笑,喊他的名字:“谢舟,你看这水多清,能看见底下的石头。” 那时候的日子多简单,每天练剑,吃饭,看日出日落,不用想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轿子晃悠悠地走,轱辘压过青砖路,发出规律的“吱呀”声,一下一下的。李忠全挑着轿帘一角,时不时低声报着地名:“过了承天门了……快到西华巷了……前面就是御花园的角门了……”

谢时昼没应声。他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算着时辰。从御书房到昭华宫,路不算近,少说也得两刻钟。她这个时候,该是睡熟了吧?小时候在山上,她练剑累了,往草地上一躺就能睡着,嘴角还沾着野果的汁,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有一次她趴在石头上睡着了,他怕她着凉,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盖上,结果她醒了,非说他偷了她的果子,追着他打了半座山。

“陛下,昭华宫快到了。”李忠全的声音钻进来,带着点小心翼翼。

谢时昼掀起轿帘一角,往外看。远处宫墙下,昭华宫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只有一扇窗的窗纸透着点昏黄的光,像盏快灭的油灯。风卷着落叶打在轿壁上,沙沙作响,有点冷。

“停轿。”谢时昼低声说。

轿子猛地顿住,轿夫们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陛下怎么了。李忠全赶紧问:“陛下,可是要下轿?”

谢时昼没下车,只是望着那扇亮着的窗。光影里隐约有个人影晃了晃,许是起夜,又或许是没睡安稳。

他忽然想起她在山上时,天一擦黑就打哈欠,练剑的时候剑穗都摇摇晃晃的,说“夜里的露水会打湿剑鞘,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好”。她一向睡得早,这会儿亮着灯,说不定是在等他,等得困了,又不敢睡。

“她该睡了。”他对着轿外说,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别吵着她。”

李忠全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陛下是怕这个时候过去,扰了祝姑娘休息。他赶紧应着:“那……回养心殿?”

“嗯。”谢时昼放下轿帘,将那点昏黄挡在外面,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让小厨房明早备甜粥,要桂花味的。”

他记得她抢九师兄做的桂花糕时,腮帮子鼓得像松鼠,含糊不清地说“甜得心里都暖了”。那时候九师兄总笑她,说她是个小馋猫。

轿子掉头往回走,轱辘声比来时沉了些,像是载了更重的东西。谢时昼重新靠回壁板,指尖摸着龙袍上的暗纹,那是金线绣的龙,冰冷又华丽。

他想起刚登基的时候,谢砚之也是这样,笑着对他说“皇兄,以后有我帮你,不用怕”,可转头就把手伸到了兵权里。这宫里,真心太少,算计太多。

有些事,确实急不得。他得先把眼前的刺拔了,把谢砚之这颗定时炸弹拆了,才能护着她,像在太羲山时那样,让她不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安安稳稳地笑,安安稳稳地吃她喜欢的桂花糕。

远处的昭华宫里,那盏灯还亮着。祝昭宁攥着枕头边的桃木簪翻了个身。她其实没睡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迷迷糊糊的,梦里好像有人站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身上带着和后山一样的草木气,很熟悉,很安心。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嘴角微微翘了翘,好像又回到了太羲山,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谢舟就坐在旁边,给她讲天上的星座。

谢时昼回到养心殿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李忠全伺候他换下龙袍,换上常服,又端来参茶。“陛下,歇会儿吧,卯时还要早朝。”

谢时昼摆摆手,走到案前,重新拿起那些奏折。这次,他的眼神清明了很多,手指翻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得快点,再快点,把这些事处理完,才能早点去见她,告诉她,以后不用怕了。

小厨房里,师傅已经开始忙活了。李忠全特意去吩咐了,桂花甜粥要熬得稠一点,多放些桂花,还要备上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他想着,等陛下上完早朝,正好可以送去昭华宫,那位娘娘见了,肯定高兴。

宫里的天渐渐亮了,巡夜的侍卫换了班,太监宫女们开始洒扫,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至少在谢时昼心里,有了个要快点完成的念想,有了个想护着的人。

他看着奏折上关于江南水患的奏报,眉头皱了皱,提笔在旁边写了一行字,让户部尽快拨款,再派得力的官员去督查。写完,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窗外的天光已经亮得很彻底了。

“该上早朝了。”他对李忠全说,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更多的是一种决心。

李忠全应着,扶着他往外走。走廊里,宫女们低着头行礼,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里回荡。谢时昼抬头看了看天,是个晴天,和太羲山的很多个早晨一样。他想,等处理完这些事,一定要带祝昭宁去看看宫里的花园,那里的花,开得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