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的墨汁,王家村沉浸在死寂里,连虫鸣都偃旗息鼓。东厢房的煤油灯早已熄灭,林微却睁着眼睛,望着房梁上模糊的木纹,毫无睡意。
西厢房传来的动静断断续续,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木板,时而急促,时而迟缓,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王建军就住在正房,却仿佛聋了一般,始终没有动静。
“不对劲。”林微攥紧了手心的镇魂铃,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爷爷说过,横死的人若有冤屈,尸身会不安分,但绝不会这样有规律。”
她翻身坐起,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照亮了背包角落里一团毛茸茸的黑影。墨墨不知何时从背包里钻了出来,正蹲在墙角,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门口,耳朵贴在地上,像是在听什么。
“你也听到了?”林微压低声音。出发前她终究还是没舍得把墨墨单独留在张奶奶家,趁张奶奶不注意,偷偷把它塞进了背包。原以为用不上,没想到这只黑猫的警觉性比她还高。
墨墨“喵”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林微的心沉了下去。她从枕头下摸出老林留下的那把小桃木匕首——这是爷爷特意为她打磨的,比寻常桃木剑短了一半,刚好能握在她小小的手心里。匕首柄缠着防滑的红绳,还残留着淡淡的朱砂味。
“去看看。”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王婷真是被人害死的,今晚恐怕就是她最后能探查的机会。明天一早就要“走脚”,到时候人多眼杂,再想细看就难了。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林微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正房没有动静,才猫着腰溜了出去。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西厢房的门依旧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门缝里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呼吸。
林微走到门口,刚要伸手推门,手腕上的镇魂铃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吓得她赶紧按住铃身。
“谁?”正房传来王建军含糊的问话声。
林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地闪到西厢房的窗台下,蜷缩在阴影里。墨墨紧紧贴着她的脚踝,尾巴绷得笔直。
过了好一会儿,正房没有再传来动静,想来王建军只是随口问问,并未真的醒透。林微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定了定神,借着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往里看。灵床上的白布依旧盖得严严实实,煤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隐约看到灵床的轮廓。
那刮擦木板的声音停了。
“难道是我听错了?”林微皱了皱眉,正要转身,手腕上的镇魂铃又轻轻震动起来,这次没有响,只是传来一阵细微的麻意——这是爷爷教她的,铃身震动却不响,说明附近有阴气,但暂时没有攻击性。
她咬了咬牙,从背包里摸出一张白天画好的夜视符,用指尖的血点了点符心,低声念了句口诀。符纸发出淡淡的绿光,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小块地方。
林微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门刚关上,一股比白天更浓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绿光下,灵床上的白布仿佛在微微起伏,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别自己吓自己。”林微握紧桃木匕首,一步一步挪到灵床前。夜视符的光芒有限,她只能看到尸体的大致轮廓,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怨气萦绕在尸体周围,比白天更加浓郁。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了白布。
王婷的脸在绿光下显得格外苍白,青紫色的嘴唇抿得很紧,眉头依旧拧着。林微举起夜视符,凑近了些,仔细观察她额头上的伤口。痂皮下似乎隐隐透着暗红色,不像是单纯的磕碰伤。
她伸出手指,刚要触碰伤口,墨墨突然从她脚边蹿了出去,弓起身子对着尸体低吼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毛发倒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墨墨!”林微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它。这还是墨墨第一次对尸体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连上次跟着爷爷送早夭童尸时,它都只是远远地看着。
就在这时,尸体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白天那种细微的蜷缩,而是明显地向上翘了翘,指尖几乎要碰到林微的手背。
林微吓得猛地后退一步,桃木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连呼吸都忘了。
尸体静静地躺着,再没有其他动静,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她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林微的声音发颤,她看得清清楚楚,王婷的食指确实动了。爷爷教过她,尸体若有大冤未报,会有“示警”之举,难道这就是?
墨墨还在对着尸体低吼,尾巴甩得飞快,像是在催促她离开。
林微捡起桃木匕首,定了定神。她不能就这么走了,既然尸体有示警,肯定是想告诉她什么。
她重新走到灵床前,这次没有看尸体的脸,而是蹲下身,仔细检查王婷的手。女孩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还有一些褐色的纤维状东西。
林微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老林留给她的镊子和透明油纸。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指甲缝里挑出一点泥土和几根纤维,放在油纸上。
泥土是深黑色的,带着一股铁锈味,和村里路边的黄泥土完全不同。纤维像是某种粗麻布的碎片,边缘很粗糙。
“摔下崖的话,指甲缝里确实会有泥土,”林微喃喃自语,“但这种黑土……还有麻布碎片……”
她突然想起王建军说过,王婷是去后山捡柴时摔下去的。捡柴会接触到麻布吗?后山的泥土是这种带着铁锈味的黑土吗?
林微站起身,又检查了尸体的衣服。红色的寿衣是新做的,布料很粗糙。她轻轻掀起寿衣的袖口,发现死者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这不是摔出来的伤。”林微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疑点浮出水面。额头的伤口、指甲缝里的异物、手腕上的淤青、墨墨的反应、尸体的异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王婷不是摔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那王建军为什么要说谎?他在隐瞒什么?
就在林微沉思的时候,尸体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缝。
一条漆黑的缝,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黑,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林微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墨墨的低吼变成了尖叫,它猛地扑上前,对着尸体的脸哈气,爪子差点挠到尸体。
“墨墨!回来!”林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把将墨墨抱进怀里。
她抱着猫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到门板,才颤抖着伸出手,拉开门闩,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身后,西厢房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仿佛刚才那睁开的眼睛,依旧是她的幻觉。
林微一口气跑回东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墨墨在她怀里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没事了……墨墨,没事了……”林微抱着猫,一遍遍地安慰它,也安慰自己。但她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有王婷指甲缝里的黑土和麻布碎片。
她摊开手心的油纸,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那些细小的异物。黑土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麻布碎片的边缘很不规整,像是被撕扯下来的。
“后山……黑土……麻布……”林微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进村时看到的公告栏,上面贴着一张寻物启事,说村里的老矿洞附近丢了一批防水布。
矿洞?黑土?麻布?
这三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如果王婷不是摔死的,那她的死会不会和矿洞有关?王建军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把油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最里面,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都关好了,才抱着墨墨躺在床上。
墨墨蜷缩在她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林微却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脑海里思绪万千。
王婷的尸体为什么会睁眼?她是想告诉自己什么?矿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建军为什么要撒谎?
一个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她突然很想念爷爷,如果爷爷在,肯定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爷爷……”林微小声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该怎么办?”
手腕上的镇魂铃轻轻震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暖意,像是在回应她。
林微擦干眼泪,握紧了铜铃。不管王建军隐瞒了什么,不管矿洞那边有什么秘密,她明天都要按计划送王婷上路。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去矿洞看看,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要找出真相。
为了王婷的示警,也为了爷爷教她的那句“凭良心做事”。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到了床脚,西厢房再也没有传来刮擦木板的声音。王家村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林微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闭上眼睛,把墨墨抱得更紧了些。明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