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雪封了厂后街的那晚,么小兵被画室的动静惊醒。披衣出门时,见青石板上落着串新鲜的脚印,从老槐树一直延伸到画室门口,脚印旁散落着点点金粉,像有人提着星子走过。推开门,月光正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张银网,网中央的红木桌上,那支昆仑山的竹笔正悬浮着,笔尖的金粉在半空勾勒出幅流动的星图——北斗七星连成柄巨大的勺子,勺柄处赫然指着厂房后院的方向。

“是亓先生。”林晓燕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件小袄,是给刚满周岁的小孙子做的,领口用金粉绣着北斗七星,“他这是在给咱们指方向呢。”

么小兵凑近星图,见勺柄末端的金粉聚成个小小的“藏”字。后院除了王强的家具坊,就只有个废弃的枯井,还是爷爷那辈挖的,早就用石板盖着了。“难不成井里有东西?”他嘀咕着,竹笔突然“啪嗒”掉在桌上,笔尖指向墙角的拓片——正是从昆仑山带回来的那卷,此刻“山海在人间”五个字正泛着温润的光。

天刚亮,王强就带着木匠们撬开了枯井的石板。井不深,借着晨光往下看,井底积着层厚厚的落叶,隐约能看见个红木箱子的角。么小兵系着绳子下去,摸到箱子时心头一跳——木料是老红木,上面的榫卯纹路和爷爷传下来的梳妆盒如出一辙,锁扣处刻着个极小的“亓”字。

箱子打开时,股混合着墨香与樟木的气息漫出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卷泛黄的宣纸,展开一看,竟是亓明晚年的写生稿:有昆仑山的冰川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有厂后街的老槐树在春风里抽新芽,最后一卷画的是间缝纫铺,穿蓝布衫的女子正给孩童缝虎头鞋,窗台上摆着支竹笔,笔杆上的“么”字刚刻了一半。

“这是我娘的‘燕记’。”林晓燕的指尖抚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和旧照片里的母亲重合在一起,“亓先生早就把咱们的故事画好了。”

最底下压着本线装册子,是亓明的《山海杂记》,里面除了异兽图谱,还记着金粉的配方——“取艾叶烧灰,调以朱砂,拌桂花蜜,藏于寅时的井水,七七四十九日可成”,旁边用朱笔批注:“此粉能引星力,续文脉”。

冬至那天,厂房的后院架起了大铁锅。张婶带着妇女们按《山海杂记》的配方熬制金粉,艾叶灰是前院晒干的,朱砂从秦教授那讨来的,桂花蜜是今年新酿的,井水特意在寅时打上来,泛着层淡淡的光晕。

“俺爷说亓先生当年在昆仑山,就是这么熬金粉的。”小虎从巴黎视频连线,屏幕里他正对着群蓝眼睛的孩子讲《山海图》,身后的黑板上画着简化版的星图,“他说金粉里藏着星星的力气,能让老手艺活得更长久。”

安妮举着支铁塔钢筋笔凑过来,笔尖沾着金粉:“我们在塞纳河也打了水,按配方熬了法国金粉,里面加了薰衣草灰,亓爷爷说这样能让朱雀长出花香的翅膀。”

么小兵看着锅里翻腾的金粉,突然想起爷爷讲过的“寅时水”传说——说是此时的井水接了星露,能保存时光的痕迹。他往锅里撒了把从昆仑山带回来的艾草灰,水面顿时泛起金纹,像幅缩小的星图。

傍晚时分,金粉熬成了。林晓燕用竹笔蘸了点,往小孙子的虎头鞋上画眼睛,金粉落处竟微微发烫,像有颗小太阳藏在里面。“亓先生说这叫‘星核’,能保佑孩子接住文脉。”她笑着说,却见小孙子抓住竹笔,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金粉在圈里转着圈,慢慢变成只小小的麒麟。

小寒那天,么记的“星图童装”上市了。林晓燕把亓明画的星图绣在棉袄上,青龙绕着北斗,白虎踩着猎户座,朱雀衔着天狼星,玄武背着大熊座,领口的盘扣做成了星轨的模样,扣上时能发出细碎的“叮”声,像星星在眨眼。

“巴黎的订单排到明年春天了。”周正举着平板电脑,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地址,“皮埃尔说这是‘会发光的童装’,孩子们晚上穿着在灯下跑,金粉能映出整个星空。”

王强则做了批“星轨榫卯灯”,灯罩上刻着《山海图》的星图,打开时异兽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灯光转动,像在天上奔跑。“这灯用了亓先生的巧思。”他指着灯座的机关,“底座藏着个小罗盘,永远指着北极星的方向。”

么小兵把灯摆在亓明的石碑前,灯光亮起时,星图的影子正好落在石碑上,“亓明先生之位”几个字被金光照亮,旁边的薰衣草突然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嗅这熟悉的香气。竹笔在灯旁跳动着,在雪地上画了个笑脸,旁边是行极小的字:“星光不负赶路人”。

大寒那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考察团来了。为首的白发老人摸着“星轨榫卯灯”,听么小兵讲里面的星图奥秘,突然指着灯罩上的玄武:“这星座在西方叫‘乌龟座’,原来我们看的是同片星空。”

考察团里的天文学家则对着“星图童装”惊叹:“这星轨的精度,堪比专业星图!亓明先生是位被绘画耽误的天文学家啊。”

么小兵笑着拿出《山海杂记》,里面果然有页记着星图的测算方法,用的竟是战国时期的“四分历”。“他当年在昆仑山,白天画异兽,晚上就观星。”他说,“说要让山海异兽都找到自己的星座家园。”

考察团离开时,林晓燕送了每人套“星核盘扣”,用新熬的金粉画了对方国家的星座。白发老人接过刻着北斗七星的盘扣,突然对着老槐树的方向鞠了一躬:“感谢亓明先生,让我们知道人类共享片星空。”

那天晚上,么小兵梦见了亓明。青衫先生坐在昆仑山的雪地里,身边摆着画夹和星图,见他来了就笑着递过杯桂花酒:“你看这星轨,多像盘扣的线,把全世界都系在一起了。”

立春那天,厂房的画室来了群特殊的学生——天文爱好者协会的孩子们,背着望远镜来学画“山海星图”。小虎通过全息投影给他们上课,屏幕里他站在巴黎天文台,身后是巨大的天文望远镜:“亓先生说青龙对应东方苍龙七宿,白虎对应西方白虎七宿,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每个异兽找到自己的星座家。”

念念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带着孩子们用竹笔在星图上标注异兽。她的女儿——么家的第四代,刚会走路的小丫头,正趴在地上,用金粉在星图边缘画圈圈,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麒麟要回家”。

“你看这孩子画的圈。”林晓燕拉着么小兵的手,眼里闪着泪光,“多像亓先生画的星轨,天生就认得路。”

么小兵低头看去,小丫头画的金粉圈竟和《山海杂记》里的星图完全重合,竹笔在旁边轻轻颤动,笔尖的金粉落在圈里,慢慢聚成个“家”字。

雨水那天,么记的“星轨盘扣”获得了国际设计大奖。颁奖现场的全息投影里,林晓燕讲解着盘扣里的星图奥秘:“这枚‘朱雀扣’对应南方朱雀七宿,每个结头都藏着颗恒星的坐标,扣上时会发出和星光同频的振动。”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皮埃尔的女儿——已经长成少女的安妮,举着奖杯说:“这不是设计,是宇宙写给人类的情书。”她的中文带着巴黎口音,却字字清晰,“亓明先生早就告诉我们,山海和星空,本就是一家人。”

么小兵坐在观众席,看着全息投影里的星图慢慢旋转,最终化作《山海图》的全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星空中奔跑,身后跟着无数的小异兽,有带着薰衣草翅膀的,有背着金字塔的,有踩着自由女神像的,最后都跑进个巨大的“和”字里。

他突然觉得口袋里的竹笔发烫,掏出来一看,笔杆上的“亓”“么”“燕”“安”四个字正发出金光,慢慢融入星图,化作四颗明亮的星,在“和”字周围闪烁。

惊蛰那天,厂后街的老槐树下举办了场“星空派对”。孩子们举着“星轨榫卯灯”在巷子里奔跑,灯光在地上投下流动的星图;缝纫间的妇女们用新熬的金粉,在灯笼上画各国的星座;家具坊的木匠们则做了批“星轨小凳”,凳脚的榫卯能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俺们要在月球开分店!”小虎在视频里喊,背景是NASA的实验室,他手里举着件印着月球图案的童装,上面的玄武正背着个榫卯登月舱,“亓爷爷说月球上的环形山,就是老天爷画的《山海图》。”

么小兵笑着摇头,却见小孙子举着竹笔跑到老槐树下,在石碑前画了个大大的星图,金粉顺着石碑的纹路往上爬,在枝头聚成只小小的朱雀,振翅飞向夜空,和真的星星融在了一起。

林晓燕靠在他肩头,指着那颗最亮的星:“你看,亓先生在那儿笑呢。”

春分那天,秦教授带来了亓明的新发现——国家博物馆在整理《山海图》残卷时,发现了夹层里的星图,和么记的“星轨盘扣”完全吻合。“这不是巧合。”老教授激动地说,“亓明先生早就规划好了,要让山海异兽住进星空,永远活在人类的仰望里。”

么记的画室里,新的《宇宙山海图》正在绘制中。小虎的全息投影和么小兵的竹笔同步创作,安妮的星图测算和林晓燕的盘扣设计相互配合,孩子们则用金粉在空白处添画新的异兽,有长着黑洞尾巴的,有顶着星云翅膀的,想象力比星空还辽阔。

“这才是亓先生没画完的那笔。”么小兵看着渐渐成型的巨画,青龙的爪子握着星轨盘扣,白虎的嘴里叼着榫卯星灯,朱雀的翅膀扇动着金粉,玄武的背甲上刻着全人类的文字,最中央是个由无数小手组成的“和”字。

竹笔突然从他手里飞起,在画的留白处写下行金粉字:“星轨连山海,代代有新声”。字迹落下时,整幅画突然亮了起来,金粉化作光点飞向窗外,在厂后街的夜空里组成个巨大的星座,像只展翅的朱雀,翅膀一直延伸到巴黎的方向。

清明那天,么记的“星空工坊”正式落成。工坊的屋顶是块巨大的玻璃,夜晚能看见完整的星空,里面陈列着从“燕记”的旧盘扣到月球童装的所有作品,最中央的展柜里,放着那支昆仑山的竹笔,笔杆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在灯光下泛着永恒的光。

剪彩时,么小兵牵着小孙子的手,把竹笔交到他手里。小家伙攥着笔,在金粉盘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金粉顿时顺着盘扣的纹路流动,点亮了整个工坊的星图。

“这叫传承。”么小兵蹲下来,指着屋顶的星空,“就像星星会把光传给下颗星,手艺也会把温暖传给下代人。”

小孙子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举着笔指向夜空,金粉顺着笔尖飞向星空,在猎户座的腰间画了个小小的盘扣,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林晓燕看着这一幕,悄悄对么小兵说:“亓先生说得对,最好的传承,就是让孩子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谷雨那天,巴黎的“么记星空馆”开馆了。小虎和安妮剪彩时,全息投影里的《宇宙山海图》突然活了过来,异兽们从画里飞到塞纳河上空,青龙在铁塔周围盘旋,白虎在卢浮宫前卧躺,朱雀衔着薰衣草飞过协和广场,玄武则趴在凯旋门上,背甲上的星图与夜空完全重合。

“这是亓明先生的礼物。”小虎对着镜头说,“他说当全世界的孩子都指着星空说‘那是青龙星座’时,山海就真的住进了人间。”

远在厂后街的画室里,么小兵看着直播,见老槐树的枝头又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晃,像无数支小小的竹笔,正在书写新的故事。竹笔躺在窗台上,笔尖的金粉已经所剩无几,却在阳光下泛着满足的光,像位完成使命的老友,正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故事还长着呢。因为星轨会继续延伸,山海会继续生长,而总有双手,会接过那支竹笔,蘸着新的金粉,在时光的纸上,画出更辽阔的宇宙,更温暖的人间。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路,路上散落着点点金粉,像星星的脚印,也像无数双小手留下的痕迹。而那支竹笔,就静静地躺在路的起点,等着被新的手握住,去续写那未完的——山海与星空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