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糊着旧报纸的土墙透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汗酸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直往林婉儿的鼻孔里钻。

她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她的视线模糊,只看得到一片低矮、深色的木头房梁,蒙着一层灰。

“囡囡?秀秀?醒了?老天爷保佑!”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响起,急切又充满担忧。

林婉儿艰难地转动眼珠,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庞悬在她上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紧的小髻,一丝不乱。

老太太正用一条发白的旧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毛巾带着微凉的湿意,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心疼和焦虑,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林婉儿心头莫名一窒。

“水……”林婉儿喉咙里干得像是要裂开,声音嘶哑微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绝不是她的声音。

“水!水来了!”老太太连忙应着,动作麻利地转身,从旁边一个掉了漆的旧搪瓷缸里,小心地用一把小木勺舀起一点温水,凑到林婉儿干裂的唇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秀秀乖,慢点喝,莫呛着。”

微温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林婉儿贪婪地吞咽着,一小勺水仿佛沙漠甘霖。

她借着喝水的动作,努力转动眼珠,快速打量四周。

房间很小,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木格窗户透进点天光。

家具简陋破旧——一张掉了漆的旧木桌,一把磨得光滑的竹椅子,墙角一个看不出原色的矮柜——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炕沿都看不到一丝灰尘。

她盖着的薄被虽旧,却浆洗得硬挺,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

这里……是哪里?

她叫林婉儿,不是秀秀,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来到这里?秀秀是谁?

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炸开,像有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疯狂搅动,让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呻吟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秀秀!秀秀你怎么了?别吓奶奶啊!”老太太吓得手一抖,搪瓷缸差点掉在炕上,她慌忙放下缸子,双手紧紧握住林婉儿的手,“头痛是不是?忍一忍,再忍一忍啊!李大夫说你这是累狠了又中了暑气,邪风入脑,得好好养着!他开了药,奶奶这就去煎!”她说着就要起身。

“奶奶,别……别走……”林婉儿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了奶奶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那粗糙的触感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这声“奶奶”叫得无比自然,仿佛早已在唇齿间辗转了千百遍。

老太太立刻坐回炕沿,重新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继续用湿毛巾轻轻按揉她的太阳穴:“不走,奶奶不走,奶奶守着你。秀秀不怕,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她反复念叨着,浑浊的眼睛里水光闪烁,是后怕也是欣慰。

林婉儿闭上眼,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剧痛。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她叫林婉儿,林氏集团的创始人,那个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从不认输的女人。

现代:

苏晴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睛肿得像核桃。床头柜上,一份急性白血病的诊断书像块沉重的墓碑。

“婉儿,他们……又来了。”苏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疲惫。

林婉儿连眼皮都没力气抬,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谁?”

“还能有谁?那对自称你‘亲生父母’的人,带着他们那个宝贝女儿和儿子,还有……一群记者。”苏晴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在楼下大厅,闹着要上来‘探望’你呢。保安快拦不住了。”

林婉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亲生父母?在她三十五年的人生里,这个词从未出现过。

直到两个月前,她刚拿到这份催命符般的诊断书不久,一对衣着体面、自称是她生物学父母的人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亲子鉴定书突然出现。

女人哭得情真意切,诉说当年如何“迫不得已”把她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男人则一脸沉痛地强调血脉亲情,说找了她几十年,从来没有放弃。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打扮精致、眼神带着审视的年轻女孩和一个神情倨傲的男孩——她所谓的“妹妹”和“弟弟”。

起初,林婉儿是震惊,甚至有过一丝渺茫的期待。但很快,这对夫妻就露出了马脚。

他们关心的是她庞大的商业帝国和惊人的财富。谈话间不断试探、暗示她应该“认祖归宗”,帮助扶持“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

“告诉他们,想上来可以。”林婉儿的声音虚弱却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把那些材料的复印件准备几份。”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眼中闪过一丝痛快的狠厉:“好!我亲自去‘请’他们!”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约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面容带着刻意营造的沉痛和关切。

他身边的妇人保养得宜,此刻正用手帕按着眼角,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他们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约二十出头,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不易察觉的贪婪,打量着病房的豪华设施;女的二十几岁,眼神里带着嫉妒和审视。

“婉儿!我的女儿!” 男人——林国栋,几步抢到床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自责,“爸来晚了!爸对不起你啊!”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林婉儿,但在她冷漠的目光下,手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