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周玉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像一株风雪中傲然挺立小松般的孙女,眼里水光更盛,是心疼,更是无与伦比的骄傲。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林秀秀身边,轻轻拍了拍孙女紧绷的肩膀,然后看向那几个儿子、儿媳,以及瘫软在地的二房一家,还有族老们,声音疲惫却异常清晰:
"秀秀说的,句句是实话。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私房了。早些年跟着东家攒下的那点体己,给你们几个娶婆娘、盖房子,老头子死的时候你们分家,早就分干净了,贴补干净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子们骤然变化的脸色,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这几年,老婆子我身子骨不行,挣不了几个工分,带着秀秀这孩子,吃的用的,哪样不是靠以前分家后得的那点老底子在撑着?早就见底了,耗光了!你们不用眼珠子发绿地盯着我这破屋烂瓦,惦记那几亩薄地!没什么好惦记的了!"
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
"自打老头子闭眼,你们兄弟几个为了争那点家产,闹得鸡飞狗跳,差点在灵堂上打起来......那副嘴脸,老婆子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心早就凉透了。给你们成了家,立了业,我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爹,也对得起你们!"
她走到那张旧木桌旁,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早已写好的字据,"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
"几位老哥哥都在,正好做个见证!这是我周玉莹立下的字据!我死后,这间老屋,连带屋前屋后三分自留地,全部捐给清河大队,由大队处置!我周玉莹,不用他们任何一个人给我打幡!送终!一把火把我烧了,骨灰撒进清河!干干净净!"
"娘------!您疯了吗?!"林昌武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睛充血,"那是爹留下的!您凭什么捐出去?!您说的不算数!"
"娘!您不能这么干!"林昌富脸涨成了猪肝色,"您这样让儿子们的脸往哪搁?我们以后还怎么在清河大队生活?您可不止林秀秀一个孙女啊,其他的孩子,您都不想想他们怎么办吗?"
"娘啊!您可不能这么狠心啊!"王翠花拍着大腿干嚎。
"娘!您再想想!多为我们想想,我们是你儿子啊,您这么说,不是要我们的命吗?"林昌盛声音带着哭腔。
混乱的叫嚣哀求威胁再次充斥小小的堂屋。赵金花也忘了哭嚎,被老太太这捐屋撒骨灰的狠绝震得忘了反应。
"你们都TM的给我闭嘴!"
一声带着哭腔的女声猛地从门口炸响!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一个三十几岁、风尘仆仆的妇女,正站在门口。
她头发凌乱,脸上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熊熊怒火!是周玉莹的小女儿,林淑梅。
"好!好得很!"林淑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唰地涌出。她猛地冲进屋里,拨开挡路的人,扑到奶奶面前!
"娘------!"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张开双臂,狠狠地、紧紧地抱住了瘦小的母亲!
"我苦命的娘啊......"林淑梅放声痛哭,"他们......他们就把您逼到这份上了?!连个容身的窝都要算计干净?!娘啊......您心里该有多苦啊......"
她的哭声充满了悲愤和心疼。几个刚才还在叫嚣的儿子儿媳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瘫坐在地的赵金花,被林建国和林建军勉强架起来的林昌明,也都呆住了。
林淑梅哭了好一阵,才止住悲声。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剜向自己的哥哥们: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摸摸你们的良心!爹死的时候你们分家闹成什么样?娘一个人搬来这老屋,你们谁管过?娘前年冬天病得起不来炕,是秀秀把我叫回来,只有我和秀秀伺候着!你们谁来看过?端过一碗药?!"
她越说越气:"现在!你们逼得娘写下这样的字据,把祖屋捐了,不要你们送终!你们还是人吗?!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她的质问像鞭子抽打着众人。林昌富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林昌武别开脸。林昌盛低下头。王翠花、赵银花大气都不敢出。族老们连连摇头叹息。
"好......"林淑梅心彻底凉透。她转向族老,语气决绝:"几位叔伯爷爷,今天辛苦做个见证。我娘立的这字据,我林淑梅认!娘百年之后,屋子捐大队,我第一个支持!送终摔盆......不劳烦几位哥哥了!我林淑梅,是我娘的女儿!我给我娘送终!摔盆!"
"小梅......"奶奶老泪纵横,紧紧抓住了女儿的手腕。
林淑梅反手紧紧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娘,别怕!有我在!以后我常回来!我伺候您!"
就在这时,林秀秀再次一步上前,站到了奶奶和小姑身边。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奶奶和小姑交叠在一起的手。少女的手心温热而有力。
"奶奶,小姑,"她的目光坚定地迎上奶奶含泪的眼睛:
"奶奶,我给您养老,我给您送终!我此生不嫁,不是说的气话。奶奶,我陪着您,我林秀秀,说到做到,如果违背誓言,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老屋里,也穿透了低矮的门楣。
"轰------!"
整个老屋内外,彻底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呼声、叹息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而林昌明一家,在巨大的震惊、愤怒、难堪和彻底失去掌控的恐慌中,彻底失语,仿佛成了这场风暴中无关紧要的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