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节 冬日微光

2000年末的吉林平安镇,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这座东北小城镇。除夕将至,街上的行人裹紧棉衣匆匆走过,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在冷空气中。路边堆积着尚未融化的积雪,被来往车辆碾成灰黑色的冰碴。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的诊断书仿佛有千斤重。“重度抑郁症”五个字刺得眼睛生疼。医生说需要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可我哪来的钱。十多岁的人了,一无所有,连个可以通知的亲属都没有。父母早逝,亲戚疏远,没有女朋友,更别说结婚了。回到我那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这是栋老旧的筒子楼,走廊里堆满了邻居们的杂物,墙壁上斑驳的污渍记录着岁月的痕迹。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只有一扇朝北的窗户,冬天几乎晒不到太阳。我必须出门买点吃的,米缸已经见底,最后一点咸菜也在昨天吃完了。我数了数口袋里皱巴巴的零钱,勉强够买两个馒头。镇上的主街不算长,但对我而言却漫长得可怕。每走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仿佛双腿被灌了铅。街边的商铺陆续开门,热气从早餐铺子里涌出来,带着油炸糕和豆浆的香味。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街上,互相打着招呼,聊着家常。没有人注意到我。或者说,没有人愿意注意到我。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的那块石头越来越重。视线有些模糊,街景在我眼前晃动。我知道这不是好兆头——抑郁症发作时,我常常会这样,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妈妈,你看那个叔叔......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飘进耳朵。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正指着我。他的母亲迅速把他拉回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快步走开了,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的心沉了下去。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继续向前走,症状越来越严重。我开始控制不住地自言自语,声音沙哑而破碎:没事的,就快到了,买了就回去,关上门就好了。路边几个跳皮筋的小女孩停下来,好奇地看着我。其中一个认出了我,小声对同伴说:是那个捡破烂的疯子。“疯子”这个词刺痛了我。我想辩解,想告诉她们我不是疯子,只是生病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阵无意义的嘟囔。小女孩们害怕了,收起皮筋一溜烟跑开了,其中一个跑得太急,差点摔倒在地。我的心脏开始狂跳,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我知道恐慌发作要来了。这种感觉就像突然被扔进深水,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有无尽的恐惧。我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试图稳住自己。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我闭上眼睛,试图用医生教的方法——深呼吸,数数——但毫无用处。抑郁症发作时,所有的自救技巧都显得苍白无力。你看他怎么了。我听到有人小声说。不知道,离远点吧,怪吓人的。几个路人绕开我,选择了马路的另一侧。一对老夫妇看到我,老妇人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两人加快脚步从我身边走过。我感觉自己像个瘟疫患者,所到之处人人避之不及。终于勉强平复了一些,我继续向馒头铺走去。还有不到一百米,我却感觉像要跋涉千里。馒头铺前有几个顾客在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