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贬到浣衣局已有三年。
曾经我是尚服局最出色的绣娘,只因当年不肯为李昭容的一幅《百鸟朝凤》绣品代笔,便被她寻了个错处,发配到这终日与水汽、皂角为伍的地方。
“苏芷,这批衣裳是送去静心苑的,仔细着点洗。”张嬷嬷将一摞灰扑扑的衣物扔到我面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早已磨破的裙角。
静心苑。那是宫中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住着一位同样被遗忘的人——谢珩。
我曾听说过他的故事。少年将军,十七岁便率八百轻骑深入漠北,取敌将首级。凯旋那日,万人空巷,少女们纷纷将手中的鲜花抛向马上的少年英雄。
可惜盛极必衰。三年前的一场败仗,折损了大周近万精锐。谢珩虽死里逃生,却废了一条腿,也失了圣心。陛下震怒,将他闲置在这深宫之中,不闻不问。
“听说那位主子脾气坏得很,前几日又砸了一套茶具。”小宫女们窃窃私语。
我默默搓洗着手中这件褪色的战袍,指尖抚过衣襟处一道明显的裂口,那分明是利刃划过的痕迹。我忽然想起,那年谢珩得胜回朝,我曾挤在人群中远远望过他一眼。银甲白袍,意气风发,与如今困守静心苑的落魄王爷,判若两人。
“苏芷,发什么呆!赶紧洗完这些,还有慈宁宫的衣物要处理。”张嬷嬷的呵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低头继续干活,指尖却在那道裂口处多停留了片刻。这般精湛的战袍,即使旧了,也不该如此草率缝合。
三日后,内务府的孙公公突然来到浣衣局。他先是假意关怀了几句,而后话锋一转:“静心苑那位主子要出席中秋宫宴,需要赶制一套新衣。只是眼下尚服局忙得脱不开身,不如就交由你们浣衣局改制一件旧衣吧。”
姐妹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静心苑那位如今圣眷不再,做得好无人领情,做得不好便是罪过。
孙公公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苏芷,听说你从前在尚服局也是一把好手,就交给你了。五日内完工,若是误了事,仔细你的皮!”
我心中冷笑。这分明是孙公公的报复——当年他曾向我提亲,被我以“愿终身事绣”为由拒绝,他便一直怀恨在心。
接过那件褪色的战袍,我注意到袖口处有暗沉的血渍,胸前还有几处不明显的破损。这般潦草的针线,内务府分明是故意羞辱。
回到住处,我仔细端详这件战袍。月光下,我忽然发现衣襟内侧用银线绣着一个极小的“珩”字,针法精巧,显是出自高手。想必是他母亲的手笔——已故的端敬皇后曾以绣工闻名于世。
鬼使神差地,我没有如孙公公所愿草草了事。夜深人静时,我拆开那些粗糙的针脚,取出私藏的好线,一针一线地开始修补。
在最大的那道裂口处,我没有简单缝合,而是用深浅不一的青线,绣成了一株挺拔的青松。在染血的位置,我用暗红丝线绣出几朵傲雪红梅。领口磨损处,我以银线绣上流云纹样。
我知道这很冒险。一个被贬的绣娘,不该有这样的心思,更不该在废王的衣袍上做文章。
但我忍不住。或许是想起当年那个银鞍白马少年郎,或许是不忍见这般战袍受辱,又或许只是我不甘永远埋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