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守
(一)
夏末秋初，溽热未消。林玮开着那辆二手国产SUV，碾过最后一段坑洼不平的土路，终于回到了阔别五年的林家坳。
车窗外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青山依旧环抱，泥瓦老屋大多还在，但更多的是断壁残垣，或是干脆被推平，留下空荡荡的宅基地，野草疯长，透着一种破败的凄凉。不少新建的二三层小楼夹杂其中，瓷砖闪亮，铁门紧闭，却少见人烟。村子里静得出奇，只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反而更衬得这份寂静深入骨髓。
年轻人几乎看不见，偶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眼神浑浊地望着他的车驶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像。
林家坳，和他记忆里那个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热闹村落，已然大相径庭。
他把车停在了村东头的老屋前。老屋是典型的南方农村样式，白墙黑瓦，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块，瓦楞上也长了不少顽强的杂草。木门虚掩着，锁头早就锈坏了。父亲三个月前在城里去世，临终前反复叮嘱他，一定要回来把老屋收拾收拾，最好能卖掉，彻底断了根，再也别回来了。
父亲说这话时，眼神里有一种林玮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是留恋，更像是一种……解脱般的恐惧。
林玮叹了口气，推门下车。热浪混着泥土和植被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从小在这里长大，直到十八岁考上大学才离开，如今在省城一家IT公司做程序员，日子忙碌却总觉得浮萍无根。这次回来，一是处理父亲的后事和遗产，二也是想给自己放个假，寻片刻清净。
只是眼前的清净，未免太过荒凉。
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探出来，是德顺老汉，看着他长大的老邻居。
“是……小玮？”德顺老汉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
“德顺叔，是我。”林玮赶紧上前，递了根烟。
德顺老汉接过烟，凑近林玮递来的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回来给你爹办后事？”
“嗯，顺便看看老房子。”
“唉，你爹走得急……也好，省得受罪。”德顺老汉摇摇头，话里有话，“这村子，越来越不是人待的地方喽。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就等着烂在这里。”
林玮心里一沉：“叔，您这话说的……村里现在这么冷清了吗？”
“冷清？”德顺老汉嗤笑一声，指了指周围，“你看哪家还有人气？有点本事的，都搬镇上、县里去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黄土埋到脖子的老棺材瓤子。地荒了，房子空了，夜里静得吓人，连狗都不叫了。”
“狗都不叫？”林玮有些诧异。农村的狗最是警觉，夜里稍有动静就会吠成一片。
德顺老汉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叫过，死过几条，就都不叫了。邪门得很……小玮啊，听叔一句劝，把事情办了赶紧走，这老屋……能卖就卖，卖不掉就扔那儿，千万别久留，尤其……别过夜。”
“为什么？”林玮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德顺老汉却像是惊觉自己说多了，连连摆手：“没啥没啥，都是老黄历了，说了你也不信。总之，听叔的，没错。”他猛吸了几口烟，像是要驱散什么不安，然后匆匆转身回了院子，关上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