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叶像两片粗糙的砂纸,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灼痛和更深的焦渴。空气不再是无形无质的存在,它变得粘稠、沉重,带着一股甜腻的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逐渐凝固的糖浆。
“氧气还剩……百分之十七。”阿雅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调,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干枯的木头。她手里紧攥着的便携式检测仪,屏幕那点幽绿的光芒,成了这片绝对黑暗里唯一恶毒的眼睛,微弱地跳动,映亮她汗湿的、苍白的鼻尖,和那双因恐惧与缺氧而瞪得极大的眸子,眼白占据了大半,写满了濒死的惊惶。
那点绿光不可避免地扫过不远处地板上那个扭曲的轮廓。李哲。他侧躺着,脸挤压在冰冷金属地面上,一只眼睛空洞地瞪着低矮的天花板——尽管那里什么也没有,另一只眼窝陷在一片可怕的淤紫肿胀之中。他的脖子扭成一个绝不属于活人的角度,嘴角蜿蜒出一道已经凝固发黑的黏腻血痂,一直延伸到耳根。那只沉重的、装饰华丽的黄铜烟灰缸,就丢在他蜷缩僵硬的手指边,边沿沾着同样的暗红和一些灰白的、像是骨屑的东西。
是他。那个黑影。杀了李哲。
就在大概……十小时前?还是十五小时?时间在这片凝固的黑暗里早已失去了标度。只记得因为争夺最后小半瓶浑浊不堪、带着浓重塑料味的泥水,嘶吼、咒骂、疯狂的扭打,身体撞击金属墙壁的闷响,然后是一声更沉闷、更令人心悸的钝响——黄铜砸碎颅骨的声音。一切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弥漫开的、浓烈的血腥味。
凶手此刻就缩在检测仪绿光勉强照及的边缘之外,一团更浓重、更沉默的黑影,抱着膝盖,整张脸深埋在臂弯里,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发出一种被极力压抑的、像是呜咽又像是窒息咳喘的细微声音。我们三个——一具逐渐僵硬的尸体,两个双手沾满无形鲜血的活人,共享着这口金属棺材里飞速减少、越来越污浊不堪的空气。
唯一的希望,那个碗口大小、理论上能渗进一丝外界新鲜空气的狭窄通风管道,在李哲被放倒、重重撞在墙上又滑落下来时,恰好被他那尚未完全僵硬的沉重身躯彻底堵死。一个绝望的、巧合得令人想要狂笑的讽刺。他用他的死亡,为我们所有人的死刑判下了立即执行。
冷。一种无处不在、沁入骨髓的湿冷,从四面八方毫无缝隙的冰冷金属墙壁里渗透出来,钻进单薄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咬噬着肌肉,试图冻结仍在挣扎流动的血液。我用后背死死抵住墙,尽可能蜷缩起来,牙关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发出细碎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不是因为这里的温度,而是源于骨髓深处的恐惧,和氧气被迅速剥夺后身体自主神经的失控战栗。
脑子里像一架失控的放映机,杂乱无章地闪回三天前的画面。我们三个,算是朋友?至少是能经常约出来喝酒吹牛、抱怨生活的那种酒肉朋友。李哲那次格外兴奋,在喧闹的酒吧里,凑近来,酒气混着口臭喷在脸上,眼睛亮得反常,吹嘘他通过特殊渠道搞到了个“绝对刺激”、“永生难忘”的顶级密室体验,限量邀请,票价高昂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