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纪泠的重度抑郁症诊断书，被她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纸鹤，塞进了书架最深处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里，和那些她曾经读不懂的意识流文字一起，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咚咚咚——”，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谁啊？”纪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小泠啊，开门，是妈妈。”
母亲的声音透过劣质的防盗门传来，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纪泠试图紧锁的世界。她握着门把的手瞬间冰凉，胃部条件反射地开始抽搐，一阵熟悉的心悸伴随而来。
自上大学后，纪泠只有在过年时才会和父母见面。母亲偶尔打来电话，也不是单纯的关心，而是无尽的负能量宣泄。每一次通话后，都像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这次母亲的突然到访，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几乎使她快要窒息。
纪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滞涩感，缓缓打开了门。
母亲站在门外，身上带着北方寒冬的冷气，眼神里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目光快速扫过纪泠身后狭小、堆满杂物的出租屋，最后落在她苍白瘦弱的脸上。
“小泠，妈妈有件事，想跟你说……”
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纪泠的心脏。她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干涩：“什么事...又跟爸有关吗？”
母亲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几乎压垮了纪泠的神经。
“嗯。”母亲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随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嗯。我...和你爸，过不下去了。早就过不下去了，这你是知道的，你爸那个样子，我早就受够了，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家我早就离开了……”
母亲的话像是冰冷的潮水没过纪泠的头顶，虽然心里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天，虽然那个家也早已名存实亡，可当亲耳听到时，一种尖锐的刺痛感还是猝不及防地洞穿了她。她成了父母婚姻终结的正式被告知者。
纪泠抬起头，看着母亲不再年轻的脸庞，听着她再次低声诉说着多年的委屈和无奈。只不过这次，母亲的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疲惫和近乎麻木的决绝。她从小是在父亲的酒后暴力和母亲的哭泣中长大的。父亲砸碎的酒瓶、母亲隐忍的哭泣和自己缩在门后瑟瑟发抖的恐惧，构成了纪泠对“家”的全部记忆。
最后，母亲说：“离婚的事你先别告诉你爸，你爸这个人的脾气你知道的，如果他提前知道了，他不会答应的，搞不好我会没命的。等我这边材料都准备好了，法院会通知他的。”母亲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还有一件事，妈妈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叔叔，人很好他知道我的情况，也说了他会帮我……你也是希望妈妈幸福的，对吗？”
“嗯。”纪泠哑声应道，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母亲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神情松弛了些，这才有心思打量女儿和这间逼仄的出租屋。“你怎么样？考研成绩是不是快出来了？”她像是才想起这件事，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纪泠勉强维持的平静。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抑郁症的诊断书仿佛在书架深处灼烧，那些看不进书的日夜、无法集中注意力的痛苦、胃部的抽搐和心悸再次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