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9-23 04:41:12

民国二十六年,天津卫的暑气裹着海腥味,把法租界的柏油路烤得能粘住皮鞋底。沈砚青斜倚在“回春堂”药铺的红木柜台后,指尖夹着半根烧得只剩烟屁股的哈德门,看街对面法国巡捕正揪着个穿短打的脚夫推搡。他没起身,只漫不经心地用烟蒂在账本上戳了个小洞,惹得账房先生老周直皱眉。

“少东家,这都第三回了,您再把账本戳破,掌柜的回来又得骂我。”老周推了推圆框眼镜,声音压得低。

沈砚青把烟屁股往铜制烟灰缸里一摁,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他穿着件月白竹布长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上块瑞士怀表——那是去年从一个落魄英国商人手里低价收来的。“骂就骂呗,反正他骂的是你,又不是我。”他晃了晃腿,目光又飘回街上,“再说了,这年月,账本上的数字再工整,能挡得住日本人的子弹?”

老周叹了口气,不再接话。谁都知道,沈砚青是“回春堂”的二公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混不吝”。家里大哥沈砚亭跟着二十九军守北平,枪林弹雨里拼杀,他倒好,守着天津卫的药铺,整日里不是跟租界里的洋行职员赌牌,就是去“升平楼”听戏,连父亲沈敬之让他学的把脉抓药,他也只学了个皮毛,抓药时常把当归当川芎,气得沈敬之直骂“家门不幸”。

正说着,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进来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上带着股掩不住的书卷气,却又透着几分紧张。他左右看了看,才走到柜台前,声音压得极低:“请问,有‘川贝’吗?要陈三年的。”

沈砚青挑了挑眉。“回春堂”虽以中药闻名,但陈三年的川贝极少备货,这说辞听着就像个暗号。他没立刻接话,指尖敲了敲柜台,慢悠悠道:“陈三年的川贝金贵,要现找。你等会儿,我去后堂问问。”

说着,他起身往后堂走。穿过堆药材的隔间时,他瞥见墙角藏着的那个黑漆木盒——那是大哥上回回天津时,偷偷塞给他的,里面装着几封加密电报和一把勃朗宁手枪。大哥当时拍着他的肩说:“砚青,哥守北平,你在天津,要是见着说‘要陈三年川贝’的人,就把这盒子给他。记住,别问是谁,别问要做什么,保命要紧。”

他当时只当大哥是杞人忧天,随手把木盒塞了墙角,早忘了这茬。可这会儿听着那年轻人的话,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从后堂出来时,沈砚青手里多了个油纸包。他把油纸包往年轻人面前一推,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三年的川贝,就这几两,要就拿走,不要拉倒。”

年轻人眼睛亮了亮,连忙接过油纸包,从怀里掏出块银元放在柜台上:“多谢掌柜的。”

“我不是掌柜的,就是个看铺子的。”沈砚青把银元推回去,“这药送你了。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年轻人愣了愣,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身快步走了。铜铃再次响起,街上的喧嚣又涌了进来,可沈砚青却没了之前的散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他认出那年轻人袖口露出的一点蓝布补丁,跟大哥上次穿的军裤补丁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沈砚青没去“升平楼”听戏,也没去赌牌。他关了铺子,一个人坐在柜台后,翻出了那个黑漆木盒。打开盒子,里面的电报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他看不懂,却认得那把勃朗宁手枪——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带着股冰凉的金属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