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死的。
闷热,粘稠,混杂着廉价香水、汗水和粉笔灰的味道,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们所有家长和学生都罩在里面,谁也喘不过气。
我妈柳琴的手指甲,已经快把我的胳膊掐紫了。
我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感觉全班几十双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不,是聚焦在我、我妈,还有我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爹,顾远山身上。
讲台上,我的班主任,钱老师,正用激光笔一下一下地敲着投影幕布。
幕布上,我的成绩单被无情地放大,和班级第一名楚天阔的满分卷并排放在一起。我的分数是鲜红的,上面画满了刺眼的叉。楚天阔的分数是黑色的,旁边还有一个用红笔画的、大大的笑脸。
这是公开处刑。
“我们班这次的平均分,又被拉下来了。”钱老师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妈的神经里。“有些同学啊,心思完全没在学习上。我真的很好奇,家长到底是怎么监管的?是不是平时工作太忙,完全顾不上孩子了?还是说,有些家庭环境,本身就存在一些……嗯,难以克服的问题?”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我爸。
我爸顾远山,今天刚收工就赶了过来,身上还穿着那件灰扑扑的代驾马甲,上面印着“风驰电掣”四个字。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腰背佝偻着,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那双因为常年开车而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互相揉搓着。
他看起来,和这个坐满了高管、老板、教授的家长群体,格格不入。
像一滴油,掉进了水里。
“钱老师,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娇滴滴但充满优越感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楚天阔的妈妈,蒋丽。她今天穿了一身香奈儿套装,脖子上的钻石项链闪得人眼晕。她是我们班家委会的会长,也是最喜欢在家长群里炫耀她老公公司上市、她儿子又考了第一的那个。
“孩子的教育啊,基因和环境,缺一不可。”蒋丽轻轻拨弄着她刚做的指甲,眼角的余光扫过我们一家三口,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我们家天阔他爸爸,大家也知道,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我呢,也没什么本事,就是个全职妈妈,每天陪着孩子读书、弹琴、下棋。不像有些人,可能……可能连孩子的作业本都看不懂吧?”
哄堂大笑。
那笑声像无数只手,啪啪地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妈的脸,瞬间从红变成了紫,再从紫变成了白。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好像我不是她亲生儿子,而是她的仇人。
然后,她又用同样的眼神,剜向我爸。
我爸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站了起来,身形在明亮的教室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充满了戏谑和审视。
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爸,你倒是说句话啊!反驳她啊!告诉他们,你看得懂我的作业!告诉他们,你不是废物!
可他没有。
他只是对着钱老师和蒋丽,近乎谄媚地弯了弯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是,是。是我们没教育好孩子,给老师和班级拖后腿了。我们回去……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