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恐慌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第十五天,傅斯年几乎快要将整个城市掀过来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他的私人手机上。

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得近乎威严的女声:“是傅斯年先生吗?这里是市第一医院安宁科。请您立刻过来一趟,关于您的夫人,宋晚女士。”

安宁科?

这两个字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天灵盖。血液冻结,四肢冰冷。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冲出门,油门踩到底,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疯了一样赶到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在护士的指引下,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尽头那间单人病房。

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

推开门的瞬间——

窗边,瘦得几乎脱形的女人坐在轮椅里,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暖意,皮肤苍白得透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

她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窗外枝头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眼神空远,仿佛已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么安静,那么脆弱,像一尊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琉璃娃娃。

傅斯年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碾碎,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似乎终于明白,她说的“演不下去了”,是什么意思。

似乎听到了动静,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吃力地转过头来。

看到是他,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对他弯了一下唇角。

像是告别。

“不……不……”傅斯年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却又不敢,生怕一碰她就碎了。

他抬头,通红的眼睛里是一片崩溃的血丝和绝望的水光,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晚晚……原谅我……”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挤出哽咽的、卑微至极的哀求:

“求你……别这样……活下去……”

“我只是……我只是太恨……”

他猛地顿住,巨大的痛苦和明悟终于击碎了他最后一层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从未敢承认的真相。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冰凉的手背,滚烫的泪水终于失控地砸落,浸湿了她的肌肤和毯子。

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我只是……太恨自己……爱上了你……”

2

他滚烫的泪水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像熔岩滴落雪地,却未能激起一丝涟漪。

宋晚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并非因为动容,而是那温度太过灼人,与她周身冰冷的麻木格格不入。

她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将自己的手从他颤抖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动作里没有厌恶,没有留恋,只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寒的疏离。

傅斯年的掌心骤然一空,连同心脏也好像被剜去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试图从她那双空茫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点过去的痕迹,哪怕是一丝恨意也好。

可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