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春退聘
暮春时节,沈府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雪。花厅里静得很,只听得见铜壶滴漏的 “嗒嗒” 声,沈微婉端坐在梨花木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釉色莹白的瓷面上映出她平静的眉眼。
她对面坐着的是周景渊。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长发用玉冠束起,依旧是京城中人人称羡的模样。只是往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此刻却覆着层淡淡的阴霾,握着茶盏的手指也有些发紧。
“微婉,” 周景渊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这门亲事,是我对不住你。”
沈微婉抬眸看他,目光清澈得像春日里的溪水,没有怨怼,也没有质问,只轻轻 “嗯” 了一声。她知道他今日来的目的,前几日便有风声传到沈府,说周家二公子与城郊柳家的姑娘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
周景渊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推到沈微婉面前,盒里放着一枚羊脂白玉佩,上面刻着 “婉” 字 —— 那是三年前周家来提亲时,他亲手给她戴上的定情信物。“这玉佩,该还给你。”
沈微婉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望着那玉佩出神。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暮春,周景渊在海棠树下给她戴上这枚玉佩,说 “微婉,待到来年海棠再开,我便八抬大轿娶你过门”。那时他眼里的光,比院中的海棠还要耀眼,她信了,沈府上下也都信了。
可如今,海棠依旧,人心却变了。
“周公子不必如此,” 沈微婉终于收回目光,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婚姻大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你已有心意之人,这婚约作罢便是,不必说什么对不住。” 她顿了顿,又道,“这玉佩,你留着吧。既是定情之物,该给你真正想给的人。”
周景渊握着锦盒的手猛地一紧,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沈微婉的性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有股韧劲,既然她这么说,再多的解释也只是多余。
“那…… 沈府这边的损失,周家会尽数补偿。” 周景渊低声道。
“不必了。” 沈微婉摇摇头,“沈府还担得起这点体面。周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就不远送了。”
周景渊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沈微婉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有些看不懂,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花厅。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微婉才缓缓垂下眼帘,指尖终于控制不住地泛了白。茶盏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就像她此刻的心。她不是不难过,只是从小到大,母亲教她的便是 “遇事不卑不亢,待人有礼有节”,即便心再痛,也不能失了沈府的体面。
丫鬟春桃端着刚温好的茶走进来,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姐,您别憋坏了自己,那周景渊有眼无珠,不值得您为他伤心!”
沈微婉接过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眼,她轻轻吹了吹茶叶,低声道:“春桃,我没事。只是觉得,这海棠花,开得再好,也有落的时候。”
那天之后,京城人人都夸沈微婉大度,说她在退婚之事上做得体面,既没哭闹,也没纠缠,保全了周家的颜面,也守住了沈府的风骨。可只有沈微婉自己知道,每个深夜,她都会从梦中惊醒,梦里是海棠树下那个许诺要娶她的少年,醒来却只剩满室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