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沈运百无聊赖地拿着手中的鸡毛掸子在敬古轩的空货架上扫来扫去,最近已经一连十多日没有顾客上门了。
店里静得只剩铜吊壶滴漏的“嗒嗒”声,檀木柜台后悬着的“敬古轩”匾额,漆色虽有些暗,却还透着老木匠的手艺。那是他二十三岁刚毕业时,父亲亲手摘下来,又踮脚替他重新挂上的。当时父亲把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塞进他手心,只留下一句 “只接有缘之人,只补有缘之物”的话,转身便融进了巷口的晨雾里,像被时光轻轻收走了似的,再也没露面。沈运不是没问过宋叔——这位在店里守了四十多年的老掌柜,每次沈运问起 “爹去了哪”“啥时候回”,宋叔都只把杯里的枸杞晃了晃,慢悠悠道:“你爹是去办件天大的事,不能说。” 再多问,宋叔也只是低头拿软布擦案上那没修好的碎瓷,布丝蹭过华瓷裂痕的声响,倒比话还多些。
沈运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有着一项特殊的本领,他在触摸到古玩文物之时能看得见过往埋藏在历史中的故事。旁人总觉得文物修复是“补碎活儿”,修补文物不是修理电器,那些藏在瓷片缝隙里的遗憾、浸在墨痕里的念想,若读不懂,就算用再好的胶、再细的漆,补出来的也只是个空壳子。
敬古轩门上挂着的老铜铃突然“叮铃”颤了颤 —— 脆生生的响一下子破了敬古轩里浸了十多日的静。掀门帘进来的是位老妇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紧紧攥着个深灰小布包,布角被反复捏得发皱,连指节都泛着些青白,指尖先在光溜的木台沿上顿了顿,像是怕掌心的汗蹭脏了台面,又像在确认什么,末了才慢慢把布包搁上去。
“掌柜的,麻烦您给掌掌眼这是什么年代的玩意,还有没有修复价值了?”老妇人十分真诚地对沈运说道。
沈运抬手展开了布包,里面是一方已经碎成了两半的砚台。砚台缀着细碎鬼脸纹路,砚作前弧后直的风字形制,依稀看得清其中所嵌的青石眼。
“婆婆,这应该是明代万历年间的风字砚台,至于能否修补就要看此物是否有缘了。”
沈运抬手轻轻放在风字砚上,眼前一段故事徐徐展开……
-壹-
明万历三十七年苏州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雨脚缠缠绵绵,把院中的梧桐叶打得翻卷过来,青碧的叶面上滚着碎银似的水珠,淅淅沥沥的声响裹着风,漫进私塾的木窗。屋内的 “子曰诗云” 还齐整着,是学生们在齐读《论语》。苏墨客作为私塾的老师给学生们留下齐读的功课后便站在门口盯着屋外这雨打落叶的景象出神。苏墨客在这间私塾教书不知不觉已经两年整了,每天重复的都是相同的生活,起床、教书、睡觉,本以为会无聊至极,但这两年却在重复中飞逝,丝毫没给他留下任何感时伤逝的机会。
他不是没尝过科举的苦。县试那年,他揣着母亲缝的绢帕,在四面漏风的考棚里冻了三天,笔下的策论字都写得发颤;府试时因一篇《论治道》偏了题意,放榜那日他在榜前站了半宿也没能看到自己的名字。明代科举十分残酷仅秀才功名就需要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三重考核,更别提再从秀才到举人和进士的过程了,他曾在史书中读那些“犯颜进谏、为国为民”的良臣,也曾暗里期许自己能走那条路,可年岁渐长,才知那样的志向,于他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