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屋内的诵读声渐渐弱了些,许是学生们读累了,有个声音小声问:“先生,雨什么时候停呀?”苏墨客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又走神了。方才盯着雨打梧桐的模样,心思早飘进了《砚心录》的结局里:他想着林砚心该如何把那方风字砚交到顾景明手上,想着结尾该添句 “砚在人在”,还是留段 “雨落空庭” 的闲笔,连屋内孩子们的诵读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在这日日重复的私塾光阴里,写话本是他唯一的消遣。他以前学的虽是“四书五经”这些传统书册,但是千奇百怪的话本也没少看,如今白日教孩子们描红读经,夜里待私塾静了,便点上盏油灯,把脑海里蹦出来的零碎念头写下来:有时是学生闹的笑话,添些曲折就成了市井故事;有时是雨打窗棂的模样,便能编段才子佳人的偶遇。那些在旁人看来“不务正业”的奇思,倒成了他枯燥日子里的光。
苏墨客一想到自己写了许久的话本终于要迎来结局,心中不免有些激动,相比于和吴老板谈个好价钱,苏墨客更希望自己笔下的角色能都有个归宿,方才学生的一声呼唤才把苏墨客唤回现实。
“先生,我们一会讲什么呀?”
“我们今天讲话本!”苏墨客头脑一热,对啊每天都是在讲《论语》、《警世通言》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坐在这里的这些孩子能有几个通过科举的独木桥,不能为官最后不也和自己一样落得一个私塾教书的下场,学学话本何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呢?
在座的学生们一听要讲话本而不是往日那些枯燥的教材,一个个眼里都冒了光,坐正了身体等着苏墨客开讲。
“话本讲究冲突与悬念只有在平淡的生活中出现了不平常的冲突才会出现故事,就像咱们巷口李阿婆每日晒菜干,平淡得很;可若某天菜干少了半篓,灶台上还留了串陌生的泥脚印 —— 这‘不平常’一冒头,故事就来了。”苏墨客讲得兴起,声音里都裹着股平日里讲《四书》时没有的劲。往常听先生讲经注疏,学生们总难免坐得歪歪扭扭,有悄悄玩衣角的,有偷偷打哈欠的;可今日竟没一个走神的,连平日里最调皮的学生,都忍不住追问:“先生,那要是冲突解不开呢?”
苏墨客闻言笑了,“解不开,便让人物学着绕开——就像走路遇着水坑,要么踮脚过,要么寻块石头垫着,总不能困在原地。” 他这话落时,连窗外的雨声都似轻了些,屋内只余下孩子们若有所思的安静。“写话本最要紧的,是把自己放进故事里去,笔下的人才能有血有肉,读的人才会跟着心颤。”
话刚落,角落里忽然响起个怯生生的声音,“先生,前儿我读《三国志平话》里孔明先生去世那段,躲在帐子后头偷偷掉眼泪……作者写的时候,心里该多疼啊?要是……要是我们把自己放进故事里,走不出来了可怎么办?
苏墨客闻言笑了,“傻孩子,” 他转身指了指案头的吴地白瓷盏,盏里还剩半盏凉透的雨前茶,“你看这盏,是咱们苏州府窑里烧的,釉色里带着吴地的软;再看窗外那棵梧桐,春发新叶,秋落枯枝,都是咱们日日见的景致。”他顿了顿,指尖叩了叩案上风字砚的边缘,那道裂痕格外清晰:“我们写故事时,把心放进戏里;可回头看见这些身边的物件,就该醒了——醒着自己是在苏州府的私塾里要过的日子。这些物件,就是拴着我们的线,别让我们飘进故事里,忘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