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血
永安二十七年的雪，是带着铁腥味落下来的。
沈微澜跪在紫宸殿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听着殿顶积雪簌簌滑落的声响，混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像一把钝刀在磨她的骨血。
“废黜永安公主沈微澜封号，贬为庶人，囚于冷苑，钦此。”
她没有抬头，指尖蜷缩着，将藏在袖中的半枚断裂玉珏攥得更紧。那是她母妃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能换一条活路。可活路在哪？是昨夜被毒杀在偏殿的母妃，还是此刻殿外被枭首示众的侍卫？
“公主，接旨吧。”内侍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脚尖几乎要踩到她的发梢。
沈微澜缓缓抬头，鸦羽般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冰的寒星。她看着御座上那个曾经唤她“澜儿”的父皇，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儿臣领旨。”
起身时，她的裙摆扫过金砖缝隙里的一点暗红，那是昨夜溅落的血，如今已凝成了暗沉的痂。殿外的风卷着雪扑进来，她拢了拢单薄的宫衣，忽然瞥见廊下立柱后一抹极淡的黑影。
那黑影贴着柱子，像一块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墨，唯有一双眼睛，在风雪中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执拗。
是影七。
她的暗卫。
三年前，父皇将这个半大的少年送到她身边，说“替朕看着公主，莫让她走了歪路”。那时他还只是个沉默的影子，会在她练剑时递上干净的帕子，会在她被嫡姐刁难时悄无声息地解决麻烦，会在深夜守在她的殿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
沈微澜移开视线，没有停留。她知道，从被贬为庶人的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公主，而他，也该回到属于他的暗处了。
冷苑比她想象的更荒芜。断壁残垣间积满了雪，寒风从窗棂的破洞里灌进来，呜呜作响。她刚点燃一盏油灯，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影七站在门口，身上落满了雪，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几碟精致的小菜，甚至还有一块她爱吃的桂花糕。
“谁让你来的？”沈微澜的声音很冷。
影七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刀：“属下……属下担心公主挨饿。”
“我已不是公主。”沈微澜转过身，背对着他，“你是父皇的人，该回去复命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微澜以为他已经走了，才听到他极低的声音：“属下的命，是公主的。”
沈微澜猛地回头，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畏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忠诚，像暗夜里疯长的藤蔓，死死地缠绕着她。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她在宫墙边捡到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他。那时他浑身是血，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直到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他才抬眼看她，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倔强。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暗卫营里最出色的杀手，因不肯刺杀忠良，才被打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