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州市西郊,“翠湖别苑”。

这里远离市中心的喧嚣与浮华,依山傍水,绿树成荫,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别墅区密度极低,每一栋都拥有广阔的私人庭院和绝佳的私密性。顾砚深婚前为母亲沈秀云购置的这栋别墅,位于小区最幽静的深处,被精心打理的花园环绕,如同一个遗世独立的宁静港湾。

黑色的路虎揽胜无声地滑入别墅专属的车道,停在厚重的雕花铁艺大门前。顾砚深推门下车,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湿意扑面而来。他没有立刻按门铃,而是站在门前,目光沉静地审视着这栋承载着他最深牵挂的建筑。

别墅很安静。米色的外墙在晨光下显得温暖而坚实,巨大的落地窗反射着天光。但他知道,这表面的宁静之下,早已被那场席卷而来的风暴所侵扰。苏家那群人,尤其是那个走投无路的苏晚,为了挽回局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里,是他母亲唯一的、最后的净土,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来玷污和骚扰。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带人过来,现在。‘翠湖别苑’18号。”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不到二十分钟,一辆印着“安盾智能安防”LOGO的白色工程车驶入车道。几名穿着统一深蓝色工装、背着工具包的技术人员迅速下车,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神情干练精悍的男人。

“顾先生!”男人快步上前,恭敬颔首。

“陈工。”顾砚深微微点头,目光扫过眼前的大门和围墙,“更换别墅所有对外门禁系统。大门、侧门、车库门,全部升级为最新款的虹膜+指纹+动态密码三重验证系统。围墙周界报警系统同步升级,灵敏度调到最高档。所有室内外监控探头检查、更新,确保无死角,实时云端存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重点是入口。非经我本人生物信息确认或远程授权,任何人——尤其是苏家任何人,特别是苏晚——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别墅区域。把这条规则,作为最高优先级指令,写进所有安防系统的核心程序里。”

“明白!顾总放心!保证万无一失!”陈工眼神一凛,立刻领会了顾砚深话语里那份决绝的保护欲。他不再多言,挥手示意手下:“开工!按最高标准执行!”

训练有素的技术人员立刻分散开来。拆卸原有门禁面板、布线、安装新的传感设备……动作麻利而高效。刺耳的电钻声和工具的碰撞声打破了别墅区的宁静。

顾砚深没有离开,就站在一旁,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目光锐利地监督着每一个步骤,确保新的防御壁垒被完美构筑。冰冷的金属外壳、闪烁的指示灯、精密的传感器……这些无情的科技产物,将是他守护母亲安宁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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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雕花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顾砚深穿过绿意盎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前庭花园,走到别墅主入口。新的智能门锁面板已经安装完毕,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按下门铃。

很快,门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门开了。

沈秀云站在门口。她穿着家常的棉麻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抹难以化开的、深沉的忧虑和心疼。

“深儿来了?快进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母亲特有的暖意。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时,那温和的笑意微微凝滞了一瞬。

顾砚深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峻沉稳的模样,但沈秀云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能清晰地看到,儿子眼底深处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他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整个人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玉石俱焚后的冰冷与倦意。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没有问外面更换门禁的嘈杂声是怎么回事。家族群里那个让她如遭雷击、彻夜难眠的视频,以及这几天苏家那边传来的各种风声鹤唳,早已说明了一切。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问。问了,只会让儿子把那些血淋淋的伤疤再撕开一遍。

顾砚深走进温暖明亮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饭菜香气,是母亲的味道。这熟悉的气息,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他紧绷的神经末梢。

沈秀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施工的声音。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儿子嘘寒问暖,只是走到顾砚深面前,伸出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轻轻地、紧紧地握住了儿子微凉的大手。

她的手很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支撑的力量。

顾砚深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沈秀云抬起头,看着儿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身影,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斩钉截铁:

“深儿。”

“妈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妈支持你。”

她顿了顿,目光里充满了对儿子的心疼和对某个名字的深恶痛绝,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朴素却无比锐利的道德审判:

“那种……脏了心的人,不值得!”

“脏了心的人”。

五个字,像五颗滚烫的、带着母亲全部愤怒和心疼的烙印,狠狠烫在顾砚深冰封的心湖之上。

一股汹涌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猛地冲破了那层厚厚的、名为愤怒与绝望的寒冰,直抵心脏最深处!那是一种被无条件信任、被毫无保留支持的暖意,是他在这片冰冷废墟中,唯一能汲取到的、源自血脉的温度。

顾砚深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了母亲那双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他没有说话,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寒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荡开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冰冷的心,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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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很简单。

四菜一汤,都是顾砚深小时候爱吃的家常菜。清炒时蔬,红烧小排,香煎豆腐,西红柿鸡蛋汤。没有昂贵的食材,没有精致的摆盘,却散发着最熨帖的烟火气。

饭桌上很安静。

沈秀云绝口不提苏晚,不提苏家,不提那场足以摧毁一切的背叛风暴。她只是不停地给儿子夹菜,目光温柔地落在顾砚深略显清瘦的脸颊上。

“深儿,多吃点这个豆腐,煎得正好。”

“小排炖得烂,你尝尝。”

“最近公司那边……事情很多吧?我看你好像又瘦了点。再忙也要按时吃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上次你说那个冷库升级项目,顺利吗?没遇到什么难处吧?”

她的声音平和,带着浓浓的关切,话题只围绕着儿子的身体、工作和公司里那些“安全”的、不触及伤口的领域。她像一个最精明的舵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爆情绪的暗礁,只在这片小小的餐桌上,为儿子营造出一个短暂却珍贵的、风平浪静的避风港。

顾砚深安静地吃着饭,咀嚼着母亲夹来的每一口菜。饭菜的温度顺着食道滑下,温暖着冰冷的胃,也奇异地抚慰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简短地回答母亲关于公司项目的问题:“嗯,顺利。”“解决了。”

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强颜的欢笑。只有母子之间最朴素的、不需要过多言语的陪伴与理解。在这片宁静的港湾里,在母亲絮絮叨叨的、只关乎柴米油盐的关切声中,顾砚深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珍贵的松弛。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

吃完饭,沈秀云起身收拾碗筷,动作麻利。

“妈,我来吧。”顾砚深站起身。

“不用不用,你坐着歇会儿。”沈秀云连忙摆手,将儿子按回椅子上,“这点活妈一会儿就弄好了。你坐会儿,喝口水。”

顾砚深没有坚持,重新坐下。他看着母亲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那微微佝偻的肩背,那花白的鬓角,那洗得发白的棉麻衣袖……一股酸涩而沉重的暖流再次涌上心头。

母亲老了。

为了他,操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他出息了,能享点清福了,却又因为他婚姻的失败,要承受外界的风言风语,要为他担惊受怕,甚至要被迫躲在这加固的堡垒里。

不能再拖下去了。

必须更快。

快刀斩乱麻。

彻底结束这一切。

让这场风暴,彻底远离母亲的世界。

沈秀云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走过来,放在顾砚深面前。看到儿子深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看什么呢?妈脸上有花啊?快喝茶,暖暖胃。”

顾砚深端起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掌心。他看着母亲脸上那强撑着的、试图驱散阴霾的笑容,那笑容背后,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决绝。

“妈,我走了。公司还有事。”他站起身,声音低沉平稳。

“哎,好,好。”沈秀云连忙点头,跟着走到门口,“开车慢点,注意安全。有空……就回来吃饭。”

“嗯。”顾砚深应了一声。

他走到门口,换上鞋,手指在崭新的、泛着冷光的智能门锁面板上划过,完成了生物信息录入。冰冷的电子音提示:“主人信息已确认。”

他拉开门,外面清新的空气涌入。

“妈,回去吧。”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在玄关处、努力对他笑着的母亲。阳光从门外斜射进来,照亮了母亲鬓角的银丝和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顾砚深没有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停在车道上的车。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斩断过往、不容回头的决绝。

车门关上。

引擎启动。

黑色路虎如同离弦之箭,驶离了这片短暂的宁静港湾,重新汇入属于他的、冰冷而残酷的战场。

后视镜里,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紧闭的、被重重科技武装的别墅大门之后。

顾砚深握紧方向盘,眼神冰冷如铁,映着前方笔直的道路。

是时候,加快清算的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