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废石与祖训
蒲城县东头的风，总是带着一股子黄土的腥气，尤其是在日落时分，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陈启明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慢吞吞地走在回村的土路上。车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里，是他在镇上书店打工一天换来的微薄收入——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包最便宜的烟。
他才二十二岁，眼角却已有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纹路。大学毕业一年，同学们各奔前程，只有他，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着，又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却也困着他的小村庄。
“哟，这不是我们村的高材生吗？怎么，城里混不下去，又回来给你家那‘石狮爷’上供了？”
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启明也知道是谁。赵强，村支书的独子，开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轰隆隆地堵在他前面，扬起的尘土呛得启明直咳嗽。赵强一身时髦打扮，头发抹得油亮，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启明没吭声，握紧了车把，想从旁边绕过去。这样的嘲讽，他习惯了。自从他坚持每月去给那尊破石狮子抹油，他在村里就成了一个笑话。
“别走啊，”赵强一脚支地，挡住去路，“我说启明，你好歹也是念过大学的人，怎么还信那套封建迷信？一块烂石头，能保你平安？能让你发财？要真那么灵，你们老陈家怎么还穷得叮当响？”
启明抬起头，直视着赵强：“那是祖训，跟发财没关系。”
“祖训？屁！”赵强嗤笑一声，“我爹说了，那块地马上就要征用了，建度假山庄！你那宝贝石狮子，还有那棵老槐树，到时候一并铲了干净！看你还抹什么油！”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扎进启明心里。征地？铲掉？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爷爷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的场景。
“强子，你说真的？”他声音有些发干。
“骗你干啥？文件都快下来了。”赵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识相点，别挡着村里发财的路。不然，别说石狮子，连你们家那几间破房，能不能保住都难说！”说完，他轰了一把油门，摩托车蹿了出去，留下启明呆立在原地，满身尘土。
祖训……石狮爷……真的要没了吗？
记忆像昏黄的电影胶片，开始倒带。
那是爷爷去世前三天的晚上，老人已经油尽灯枯，却回光返照般异常清醒。他把十六岁的启明单独叫到炕前，从贴身的旧棉袄内兜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比拇指略大的扁圆形小瓷瓶，瓶身是雨过天青的颜色，釉色温润，上面似乎还用更深的青色画着些什么，但年代久远，看不真切了。瓶口用一小块暗红色的软木塞着，密封得极好。
“明娃子，”爷爷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这个……你拿好。是咱老陈家……世代传下来的。”
启明好奇地接过小瓶，入手微凉，沉甸甸的。
“每月初一、十五，太阳落山后……去村东头老槐树下，给那石狮子……嘴上抹点这里面的油。”爷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眸子里有种奇异的光，“记住，心要诚，手要稳……不要问为啥，也不要……告诉外人。特别是……不要让人知道……这个瓶子的存在。”
